第92章（1/2）

长安的这个春天比往年都来得更冷峭。方山上那遍山腰的桃花仿佛去年透支了花季，今岁的花苞瘦骨嶙峋，到了四月，也没盛开起来。

先帝死了，成了过去，半山腰的德瑞仙君庙便也无人供奉，一日日枯败了。不过三四个月，杂草丛生，蛛网遍布，砖瓦未经清理，也染了霉苔。云雀从萋萋野草中冲天而起，啁啾迎着春天。

离国师咒杀先帝已有数月有余。起初先帝崩殂，长安风声鹤唳，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金甲的护卫到处搜查。未能搜查出国师的踪迹，倒是找到了同十几年前一宗秘案有关的线索——是一个人。十几年前，这个人在宫中担任内廷侍卫。

他入狱后，痛哭流涕地招认，十几年前，与戚贵妃通奸的那名侍卫天生残缺，性好龙阳。他为摆脱这人，当时作了伪证。

戚贵妃翻案。由清虚派的掌门亲自出手，替戚贵妃挪遗骨入皇陵。有言官上疏，戚贵妃惨遭陷害蒙受深冤而死，理应追封为太后以兹补偿。礼部迅速拟出谥号，为贞仁太后。

长安的权贵心照不宣，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皇帝已死，又未有子嗣，不论哪一场死亡的真相如何，何必深究太多去得罪新皇帝？怪就怪他轻易地死掉了罢。

未几，百官长跪平王府前，恳请平王尽早即位，救国于危难。平王三辞不受，未果，登皇位，剪除国师势力，封清虚派为国教，全教出动，追捕妖狐璋华。

不论天上如何风云变幻，与踏踏实实活在大地上的百姓并不相关。可能对他们而言，更值得惋惜的是今年春天没有别处再有方山山腰那么绚烂的桃花了。

方山山顶一夜出现了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那是清虚派的宫殿。方山山脚的小道观消失了，还有人记得观中妖娆纯美的玉兰，和雨夜将之焚尽的烈火，再断壁残垣上提了酸诗半首：盛紫残白炬成灰，物非人非皆已尽。

那诗不知是谁所题，不过此事之后，便有清虚派的小道士把守山路，再不许寻常人等入山了。

一转眼，长安迎来了四月。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腰的桃花吐出病歪歪的红蕊时，青择回到了长安。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没有损伤岑越的尸体，而是放进了冰盒悉心保存。他在西夜又停留了一个月，在路上蹉跎了一个月。岑越的身体被带至太极宫殿时，微闭着眼，尚还栩栩如生。

“启禀陛下，尉迟将军即为这妖狐所害。”

青择跪在大殿中央，四周是文武百官，十三岁的尉迟烈穿着赤红官服站在最前头，离皇帝最近之处。长姊遭害，尸骨无存一事显然对他打击极大，他的身形比去年瘦了许多，脸色苍白，仿佛大病初愈。但他的双眼深刻而坚毅，尤余三分稚气的面孔充满力量。他终究是尉迟的孩子，没有被噩耗打倒。如同他的姐姐当初以女子之身扛起门楣，他以尚是少年的肩膀，延续着尉迟的筋骨。

“微臣赶至大营，当场擒获伪装作尉迟将军的妖狐，人证物证俱足。妖狐畏罪自尽，唯留狐尸一具，微臣不敢擅自处置，带回将之交予陛下。”

“这便是杀了我姐姐的狐妖？”尉迟烈冷声问道。

青择微微抬头，用余光打量他。这位尉迟小将军，可真是天之大幸集于一身。按陛下的计划，尉迟莹死后，他便该动身赶赴西域接替尉迟莹。但他有个好姐姐，变成那副德行的怪物，都不忘永绝后患。青择也想不通，尉迟莹是如何用那般虚弱的身体，夜奔几十里，潜入匈奴王帐，又成功咬死单于和他数个儿子？

她最后，到底是疯了罢？青择暗想。尉迟莹解决了匈奴，她仅剩的弟弟自然享受她所留下的功劳和整个尉迟家族的余荫。便是皇帝，大约也不敢擅自轻举妄动了。看吧，尉迟烈抢在皇帝之前发问，皇帝还依旧带着笑。

“回小将军，这便是杀了尉迟将军的狐妖。”

尉迟烈平静的眼神落在锦盒中由冰块包裹的狐狸上。这是一只漂亮的狐狸，浑身白毛一尘不染，耳尖、吻部、腿足和尾巴却是渐变的，越来越炽烈的火红。它安静地躺在冰上，像是困了累了，侧着身体睡了一觉。

“既如此，陛下可否将它赐予我？”尉迟烈漠然地将眼神转移到皇帝的脸上，他神色冰冷之至，绝不是一个善意的表情。

“自无不可。”皇帝威严又亲和，语气和蔼道：“左右已经死了，勿要太过分。”

“是，陛下。”尉迟烈嘴上应许。但没有人相信，殿中这位少年会放过那只狐狸的尸体。

下了朝，尉迟烈提起锦盒就往外走，有很多人想同他套近乎。他仿若未见，孤傲地一人独行，谁都没有理睬。尉迟烈原本是个温柔而懂事的孩子，虽然位高权重，但向来谦逊，从不曾这般高傲。岑越若还活着，说不定会难过他的改变。

尉迟烈径直进入了尉迟府的密室。这是尉迟府最为隐蔽之所，他将不为人知的客人藏在密室里，即使是皇帝的耳目，也监视探听不到其中的秘密。

密室中住着一位面上横着一道长疤的英俊男子，狰狞的伤疤为他增添了三分凶悍。他此刻坐在方桌旁，手里把玩着一个狼毛禁步，愣愣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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