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1/2)
徐国确实在集结车马。自那晚以后, 又撞见过两三回。这次百姓们都有了经验, 知道怎么从小路悄悄的绕过去, 不让斥候发现。
但徐军并未靠近边境, 明显在酝酿突袭。赤华心急如焚。
她知道荆侯的能耐——他像个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人, 治理国家还勉强在行, 行军打仗, 他没这个魄力。要是真两军对垒,他说不定还得来个“不鼓不成列”,迂腐至极。
百姓们倒没太当回事。边境没军队, 路途比预想的顺利,大伙连称运气好。
说到底,行军作战争地盘, 这是上层贵人们的事。那些甲胄锃亮、耀武扬威的兵, 也都各自有个体面的出身,学名叫做“士”。寻常乡野鄙人想参战挣军功, 还缺乏那个资格呢。
所以, 那些冠冕堂皇的战争的理由, 什么国运, 什么德行, 什么正义, 也就在国都附近喊得响亮。跟这些浮萍般的流民,更是没半文钱关系。
贵族和庶民,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
眼看天气回暖, 日头渐长, 北归的雁群渐渐稀疏了,路边的花草也开得茂盛了。一个湿漉漉的雨夜过后,空气明朗而透彻。
赤华爬上山坡,举目眺望,在极远处的两座险峻山峰之间,发现了一座熟悉的建筑。
“鸨羽关。”夏偃跟着跃上来,大气不喘一口,证实了她的猜测,“就是你当初进徐国的那条路。咱们已绕了过去。这儿虽然无人值守,但按照法理,你脚下的土地,已经是荆国所在了。”
不同的是,鸨羽关的关楼上下,多了不少井然有序的旗帜。周围精兵环绕,已是战备状态。
赤华微笑着“嗯”一声,心里却堵得慌,想流泪。
在鸨羽关宿歇的那一夜,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当时夏偃扮成个小兵,伴在她身边。
她始终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徐兵队伍的,她也没问。当初那身徐兵服色,早已烂成布条和布块,只剩下少许卖相完好的,让夏偃扎成个腰带,在腰间一晃一晃的,算是纪念。
夏偃笑嘻嘻说:“明日再走一天,走出这山,就可以跟老乡们告别了。”
赤华问他:“这么高兴做什么?”
夏偃没答,自言自语说了句什么,摆明了不想让她听见。
*
赤华高兴不起来。
她又是一夜没睡,满脑子兵马和战乱。
她忽然忆起来,当年偃国之灭,她便见过相似打扮的徐兵,恶叫着打马扬鞭,战车从残破的城门口长驱直入。
阿偃的母亲,大概便是在那天死掉的吧。
眼下回到荆国,眼看归途过半,她突觉心中有愧。
前一阵子,夏偃愣头愣脑的提到景龙,她实在不应该冷语相对。他又做错什么了?不可理喻的,明明是她自己。
转身的时候,已经看到他眼眶里在滚泪珠了。
后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平时说话连“景”、“龙”俩字都少提。也不敢再没话找话,跟她交流的话题仅限于吃喝歇宿。
赤华觉得这样不行。她平素心肠硬。犯了错的婢仆就算在她面前哭出个黄河来,她也能无动于衷,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可她偶尔又优柔寡断,见了旁人痛苦,会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错。
她无声地站起身,穿了鞋。
原先的名贵丝履,第一天走没几里路,已经磨成了一丛丛土色细线,算是返璞归真,顺带给她留下了一连串的血泡,权当纪念;如今的鞋子是夏偃特地为她编织的,用的是煮了水、浸了油的葛藤,细细地捋下碎刺,再垫熟制的皮革,杂了破丝履上拆下来的上等蚕丝,紧紧编上,再绕几层旧麻布,一圈一圈缠出弧度来。
最后,让他套在双臂上,“盘”了几个日夜,算是磨合。
虽然卖相一般,却意外的舒适,走起路来连声音都极小,十分符合“白狐”的身份。
尺码也正合适。那根丈量她双足的小草,夏偃虽然接得不情不愿,但还是很负责地物尽其用。
她提着裙摆,静悄悄踏过嫩草阔叶,径直来到一个小土坑边上。
天气已经暖下来,睡觉时不需要层层叠叠的保暖。夏偃再土坑里铺了软干草,垫了一层麻衣。他舒舒服服盘踞在里头,长长的腿一蜷,身量就平白小了一半,轻轻松松睡进了这个看似容不下他的小窝。
赤华本想叫他,看他酡颜酣睡的模样,又不太忍心,反而轻手轻脚,给他拉好盖在身上的衣服。
他刚刚伤愈,正需要恢复身体。也许还在长个子。不管白日里多么精神抖擞血气方刚,一到夜晚,他就变成一块会呼吸的铅,踢也踢不醒打也打不动,怕是就算被雷劈,也只能劈出几个额外的呼噜来。
有时候,白日里跋涉太累,赤华令大伙休息片刻,他也能见缝插针,随便找个东西一靠,眼睛一闭,灵魂出窍去了。
赤华不禁一笑,心想自己果真是年纪大了么,不仅在他这个年纪不嗜睡,到了现在,居然还开始失眠了。
月光移动,透过交错的树枝,罩在他的脸上,如同笼了薄烟。
依稀可以看出小时候的骨骼轮廓。他眼闭了,面上也就没了锋利之感。下颌长得丰满硬朗,但笑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拉扯出原先那个小尖下巴颏儿。
变化最大的是一双眉,粗了长了,眉峰处还多了几根不在其位的杂毛,让人想起那些不择土地生长的、旺盛的野草。那双眉偶尔会故作老成,皱出一个尚且稚嫩的川字纹,不知他在进行何种严肃的思考。
一片细细的草叶在风中轻摇,叶片尖尖不时触他的嘴角,引逗他在梦里一时勾唇,一时撇嘴,一时又张口打呵欠,末了双唇一抿,把那叶子卷进舌底了。
赤华看他诸般丰富表情,看得出神,不觉过了好久。直到天色转为浅淡,才下决心叫醒他,好声好气道个歉。
先慢慢揭开他身上盖的衣。凉风吹两下,自然就醒了。
衣服揭到他腰以下,忽然看到个不太寻常的褶皱,雨后春笋,支楞得肆无忌惮。
赤华愣了一刹那,脸蛋激红,起身就走。
*
夏偃一直在做梦,先是梦见吃东西,一串腌肉在嘴边跳来跳去,他用尽十八般武艺,就是咬不着。后来他忽然想起跟赤华聊天时,她提到书里写的什么“兵法”,虚虚实实一大串——他当然无法听一遍就记住,但在梦里,他却一个字没忘。于是左一个声东击西,右一个调虎离山,那串肉终于上当,被他一口死死咬住,香得鼻子里喷油泡儿。
可还没等他下咽,嘴里突然空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甲兵抢走了他的肉,大摇大摆地汇入泱泱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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