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2)
赤华渐渐的面红耳赤, 犹豫了又犹豫, 不得不上手掐了一下夏偃后背。
“哎……可以放我下来了。”
夏偃骤然立定。他不离不弃的抱着一个人, 埋头狂奔了不知多久。被她一提醒, 这才觉出来, 自己两条胳膊上似乎挂了千斤秤砣, 嘎吱嘎吱的响, 像一双快断了的车轴。
他茫然四顾,一刻狂跳的心逐渐落地。
已经跑到柘林最深处,树高水深, 光昏影暗,宛若夜幕刚落,四周更是人烟全无。
就算徐国派八千军马前来搜捕, 也得细嚼慢咽, 耽搁好一阵子。
赤华挣脱他臂膀,跳下地, 马上又跪坐在一片青草上, 一手覆盖额头, 按压太阳穴。
夏偃想问她还难受不难受, 自己身上就疼起来了。那几处箭伤有灵性, 刚才一点不疼, 现在却突然袭击,仿佛偷懒躺尸的工匠突遇上级查岗,一下子收了惫懒, 精神抖擞地各就各位, 格外奋力地撕扯他的血肉。
他不自觉地抽了抽眉毛。再一看,赤华居然也在看他,眼角弯弯的,居然在微笑。
“阿偃,”她轻声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如今到底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了吧。”
她虽然少涉民间,但也有基本的常识。这两日过得水深火热,尽管夏偃刻意低调,但他所表现出的杂般能耐,绝不是“小乞丐”、“流浪汉”所能具有的。
夏偃被她问了个猝不及防,身上一下不疼了,全身的血都涌进脑袋,头重脚轻飘飘然。
他口吃:“我、这个……我不是什么人啊,帮人打过杂……”
他陷入了无措的纠结。倘若他真的一步登天,成了什么大将军、大司马,他还可以假装谦虚,然后不经意的抖落出真相,博她一笑;可他不过是个颠沛流离的庶民,说好听了是游侠,说不好听了,就是一介流民首,手底下一群奇形怪状的百姓,什么能吃饱饭就干什么,哪儿安全就迁徙去哪儿;他的武艺是跟回乡老兵学的,体格是打猎糊口磨出来的,脚力是无数次逃离官兵时练的,察言观色、学啥像啥的敏锐,是跟三教九流相处而来的;而他那勃发不竭的精气神,是被他内心深处的隐秘挂念支撑起来的。
这些杂七杂八的经历,他不觉得丢人;但他说不准,赤华听了,会不会喜欢。
毕竟,他这种人,注定就是和肉食者作对的。
平日里,遇到趾高气扬的贵族官员,他和同伴们都是避而远之,有时候还朝那肥马轻裘的身影吐唾沫。
可赤华跟那些人不一样。到底如何不一样,他却也说不出来。
赤华见他发愣,也知道他有所保留,善解人意地没再追问。
*
她眼望来时的方向,郑重伏身而拜。
夏偃有点不理解这些虚无缥缈的礼,又有点不服气:“公子朔也没那么高尚。他老贼父亲禽兽不如,他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会放你走。你谢他做甚?”
赤华坦然笑道:“我才不是谢他,是谢那位没见过面的夫人啊。公子朔方才左右为难,说要‘请教’夫人,回来就把我们放了,定然是听从了夫人的建议。——嗯,当然,他也没你想得那么坏。”
夏偃觉得也有道理。但他对她的最后一句话可不敢苟同。赤华身边的男人不少,但是“好人”不多,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出自己一个。什么时候轮到徐朔了?
再回忆那张大长脸,越想越觉得可厌。他好在哪里了?多半是见赤华娇美可怜,想讨好佳人罢了。反正他又不损失什么,无本万利的事,谁不会做?
但他也不敢直接这么说,倒显得自己小心眼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小心隔了三尺,不敢让自己身上的泥弄脏她裙摆。
他粗放惯了,习惯伸开腿直接坐。这一次佳人在侧,可不能如此无礼,于是便扭扭捏捏的,学着她跪坐下来。但刚一跪下,膝盖扭着不说,小腿的伤口遭到重压,痛得他差点弹起来。
他只好悄悄的折中,若无其事地把腿盘起来。
然后故意哂笑,答:“那就是徐朔惧内,怕夫人,没自己主见。”
赤华轻声而笑。尽管他极力遮掩,但那不服气的劲儿都快上天了。像小孩子似的跟她抬杠,夜里的从容缜密都哪儿去了?
她忽然也有心思抬杠,接着他话茬说:“人家也不一定是他夫人啊。说不定是他寡居的姑姊。”
夏偃倒没想到这个可能性,想了想,无法反驳,干脆假装赞同:“嗯,也说不定是他外婆。说不定是他一百岁的曾外祖母。”
这是借力打力,用一个更荒谬的结论来反衬对方的荒谬,言外之意我不信。
赤华活这么大,身边不是贵人就是下人,从没被人这么胡搅蛮缠过,咬唇忍住不笑,不跟他一般见识。
她没憋笑多久,忽然脸红了,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了肚子。
两个人都听得清楚,有人饿坏了。
夏偃一跃而起:“我去给你打点野味。”
“等等……”赤华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积极,“你身上的伤不疼?这么一惊一乍的,血气翻涌,可对身子不好。”
她的话语里有嗔怪的意思,但却是关心的口气。夏偃没听够,无师自通地装天真,侧过头去:“诶?”
赤华再解释:“慢慢来。我……嗯,其实还没那么饿。”
夏偃笑了。她过惯饭来张口的日子,还以为吩咐一声,立刻就能吃上热腾腾的呢。
他耐心给她指点:“这林子里是徐国的猎林,里头的畜牲应该都学精了,惯会躲人。我又没马没猎犬,就算猎只最蠢的山鹑,少说也得半个时辰。然后再拾柴、烧火、洗剥、烹熟,至少再三两刻。等那时,你还不饿?”
他总算是可以在她面前发挥所长,一下子侃侃而谈了三五句,算是史无前例。
他一本正经地嘱咐:“你在这儿等着,别睡着了。我观察过周围,很安全,除了咬人的蚂蚁,没什么好怕的。”
想了想,又将剑给了赤华。
她惊讶:“你不是要……”
夏偃要的就是这一刻的刮目相看。故作淡然,说:“我去打猎,未必用得着兵器呢。”
他说完,不敢瞧她,拔腿就走,免得显出得意忘形。
*
当然夏偃也不是神仙,也没练过徒手捉鸟、隔山打牛的神功。他找了根弹性良好的幼竹,打两片尖厉的石块,熟练削掉弧形内侧,两端切出凹口,便做成了一张简朴的弓;扯几根新鲜藤蔓,捋下绿叶,搓成绳,便是结实的弓弦;再撅几根牢固而笔直的干树枝,顶部削尖,地上捡几根落羽,衣襟上扯两根线,栓在底部,便是趁手的箭。
虽然比那些在他身上开口子的强弓利箭远远不如,但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山鹑野雉来说,夺魂索命绰绰有余。
他独自做出一副完美的弓箭,却不欢欣,只是懊恼:衣锦夜行,简直浪费他的手艺。下次要让赤华看到才好呢。
他看好地形,躲在大石后头,用肯定不能被赤华看到的、颇为不雅的姿势潜伏着,约莫一顿饭工夫,就开张大吉,喜气洋洋地提了只长尾巴野雉出来。
兽类和人一样,生活艰辛,糊口艰难。熬了一个冬天,都面黄肌瘦,全身找不出肥膘。这是美中不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