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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试，考的是文采，也是个人的定力。

两百零三名应考贡士，陆续被抬出二三十人，剩余的还需要坚持到夕阳西下前。

殿试为一天，日落之前必须交卷。在此过程中，只需答一题策问。

周显临看了一眼题目，并未在儒家经典中选取经文，而是作了百字篇幅的文章为题，内容包含对历朝帝王的评价，要求阐述明君与昏君之别。

世人皆道新君昏庸，如今作此文章无非是想笼络士心。

若说实话，非但科名不保，还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周显临并非什么清高的读书人，他从不讲究士气，谄媚迎合之言尽可脱口而出，他在卷首写完籍贯履历，便开始破题下笔，对答如流。

而另一头的周祁与葛彻也已破题，只是葛彻还在犹豫，他向来真性情，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素来非他本意，可自当结识了周显临，便觉许多事仍需变通，真性情固然为人所喜，往往在大是大非面前却不受用，为了他父亲，他不得不曲意逢迎，写一篇违心的文章。

日中之时，周显临文章已写了大半，忽然一阵风起，有些人猝不及防，试卷吹落在地，一时间，乱作一团，纷纷去捡自己的试卷。唯有周显临，他如入定的佛，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依旧从容答题。

高坐月台之上的赵维德命巡绰官前来维持秩序的同时，留意到人群中的周显临，对身旁的同考官林兆年道：“此人年纪轻轻，却如老僧入定，丝毫不为四周局面所动，是个可造之材，可知是什么人？”

林兆年道：“不曾有印象，试后下官便去打听。”

赵维德摆手道：“也罢，若他有真才实学，当的起这份定力，传胪大典之上便可见分晓。”

林兆年笑着恭维道：“大人高见。”

赵维德目视前方，随口问道：“孙芳府上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林兆年微微欠身道：“派去的探子来报，昨儿个罗海的家人来领了尸。”

罗海被孙芳抓获之后供出了薛进、张安二人，因家人落在赵维德手中没敢供出背后主使，事情败露后，赵维德斩草除根，派人杀了此三人，对外只说是暴毙而亡，没有人敢追究真正死因，最后不了了之。

赵维德对罗海不甚在意，只问孙芳，林兆年称他会试后便足不出户，一门心思在家研习史学经典。

赵维德不疑有他，觉得这就是孙芳的为人，不懂变通，只会死读书，但是他何以发现罗海被人收买？直觉告诉赵维德，有一双无形的手正伸向他，也许就在下面的这些应考士子之中。

他一一看去，忽然鼓楼击鼓，时辰到，开始交卷。

71、第71回 传胪 ...

殿试结束后, 应试贡士到东角门交卷后出宫, 此时已经申时，从黎明排队开始已许久未进食, 早已饥肠辘辘, 交卷之后，贡士可领取午食, 由供给官负责供应和光禄寺造办, 每名馒头二个、汤一碗。

出了宫，接着便是三日的等待。这三日将由阅卷官在皇帝面前阅读弥封后的殿试卷，阅卷官中内阁大臣居于主导地位，一甲人选也由阁臣选定, 而众阅卷官初定的“上一等, 则判二甲；次二等, 则判三甲”，最后递呈给皇帝御览, 朱批钦定“一甲三名”，其余各卷发出内阁官领收。

皇帝钦定一甲三名试卷的次第, 各阅卷官先开拆二、三甲试卷并填写黄榜，再于次日开拆一甲三名的试卷。然而拆卷时，皇帝看到名字觉得不吉利时, 也会改变主意, 重新拟定名次。

阅卷三日后，举行传胪大典，所有参加殿试的贡士需提前在国子监领取进士巾服, 于当日穿戴整齐进宫，在皇极殿的丹墀内列班北向，等待唱名。

这日天未大亮，周显临早起洗漱，音音为他梳头理发，戴上进士巾，穿上深色蓝罗袍，系上青鞓革带，看上去风光无限好，俨然一副大官模样。

音音正为他系腰带，周显临在头顶道：“夫人不妨猜猜我考第几名。”

“这有什么好猜的，但凡进了宫，即便不是一甲，你也是进士的身份，多数可以谋个一官半职了。”音音笑道。

“夫人当真不在乎我的名次？”周显临好整以暇道。

“若是一甲，那是最好不过了，可若不是，也不做强求。”音音道。

“我与夫人做个约定可好？”

“什么约定？”音音纳闷，不知他又打的什么主意。

周显临挑起她的下颌，笑道：“我若考中一甲，夫人为我生个男郎，若为二甲，生个女郎，若为三甲……那便都生。”

闻言，音音羞红了脸，捶他胸膛，道：“哪有你这样与人做约定的！简直是强盗行为，谁要与你生囡囡！”说着，她撒了手，转过身去。

周显临从身后一把抱住她，音音急道：“才换上的衣裳可别弄皱了，到时候在御前失礼可是大罪过。”

周显临道：“无碍，那么多人呢，我若不出班，便也无人可以看见。我就是想与夫人多待片刻。”

音音道：“时候不早了，莫要误了吉时，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周显临“嗯”了一声，放开了她，又将她扳过身，低头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又抬头笑道：“待我归来，可不是亲额头就可敷衍了事，我要亲遍夫人全身上下。”

“大白天的，不害臊！”音音啐道。

周显临哈哈一笑，也不再耽误时辰，整了整衣衫，带上槐木笏，由音音目送着离开了客栈。

再次进宫，周显临列班就位。不同于殿试时的安静肃穆，传胪大典虽庄严隆重，却也平添一份喜气。锦衣卫陈设卤簿，教坊司设中和韶乐、大乐于皇极殿上，与皇宫举行别的大典仪式一般。鸿胪寺设案于殿内稍东，黄榜置于上。

鸿胪寺官奏请升殿，乐声作，大殿门开，导驾官在前引导，身穿皮弁服的天禧帝踏着圆浑悠远的编钟音韵，一步一步升上皇极殿九陛宝座，在金须弥座的龙椅上稳稳坐定，乐声在此时停止。

序班举榜案于殿中，赞礼官赞道：“拜——”

新科进士伏拜，赞礼官又赞：“再拜——”

四拜之后，传制官跪拜传制，起身后，从大殿东门出，到丹陛止步，东立西向。执事官举榜案至丹墀御道中，置定，称有制，高声赞道：“跪——”

新科进士皆跪下，而听传制道：“天禧二年十月十五，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到此，丹墀内的所有贡士屏息凝神，有的紧闭双眼，在心中开始祷告，有的镇定自若，平静无澜……复又听传制官传道：“第一甲第一名儋州六安县陆霖——”

鸿胪寺官向序班递唱道：“第一甲第一名儋州六安县陆霖——”

这陆霖便是钦定的状元，序班引他出班前，众人偷眼望去，只见是个瘦瘦高高的青年，三十左右的光景，他礼节周到，跪于班前。

传制官接着传道：“第一甲第二名江平皋陇县韩珏——”

周显临扯了扯嘴角，韩珏果然还是庚戌科的榜眼，却不那么光彩。

韩珏出班跪下后，传制官又传道：“第一甲第三名广陵嘉川县周隐——”

周显临对于自己被钦定为第一甲第三名似乎并不惊喜，这个探花郎在他掌握之中。

状元与榜眼的人选他早已心里有数，陆霖文采不及韩珏，却胜在名字里有个“霖”，雨水不止，在北方是为恩泽，去年一场旱灾到底动摇了民心，皇帝钦定他为状元也可稳定民心，为社稷谋福祉。

至于韩珏，他与赵家为伍，赵维德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必然会为他的前程铺条路。

周显临暂且不与他争，让他爬得高一些，摔下来时才会粉身碎骨。

当个探花郎，足以光宗耀祖，他甚为满意。

周显临出班跪下，传制官复又传道：“第二甲永安宁丰县葛彻等一百零六名，第三甲漳州德化县张时珍等一百六十一名。”

二三甲只唱了第一名，后者省略，若想知道自己的名次，便也只能在传胪大典结束之后，前往长安左门看张挂的黄榜。

唱名完毕，二三甲进士就地下跪，不再出班。赞礼官再次高声道：“俯伏——”

乐声再次奏响，赞礼官赞道：“拜——”

四拜后，众进士平身。执事官举榜案从皇极门左门离开后，乐声停止。在伞盖鼓乐队的引导下，除一甲三名外，其余二三甲随之离开皇极殿，一直到长安左门外张挂皇榜。而状元、榜眼、探花三名则可以从皇极殿开始的正中御道离开皇宫。

坐上轿子，伞盖仪从奏乐出午门，御街上一匹宝马正在等候，这是专门为状元准备的高头大马，是状元才有的殊荣，跨上马背到长安街上跨马游街，让天下人一睹风采。

每当这个时候，城中的百姓都会涌向长安街头来争相目睹状元风采。若是英俊的美男子，就连高官贵族的大家闺秀们也会跑来远远观望。

新科状元陆霖相貌平平，但是换上状元袍的他也威风凛凛。

传胪完毕，周显临没去看热闹，而是迫不及待回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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