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1/2)
“六郎!”
阮攸宁灰败的双目陡然亮起,奋不顾身地甩开苏祉的手, 往苏砚奔去。可才跑了没两步, 人就又被苏祉给拽回来了怀抱。阮攸宁鱼似的扭动挣扎,却被苏祉束手锁喉, 再动弹不得。
苏砚心头骤然一紧,拔腿就要上前。
谢浮生赶紧伸手拦下他, 拿眼神示意苏祉在腰间暗藏了匕首,若是他们轻举妄动,只怕阮攸宁会有生命危险。
苏砚眉宇间奔涌着怒气, 死死盯着苏祉的脸, 良久才艰难地倒退回去, 掌心被指甲掐得几乎出血。
“呵,六弟, 别来无恙啊!”
苏祉嘴角牵起一丝阴鸷笑意, 青白色的月光如同一层尚未凝固的白银, 在他苍白俊秀的面庞上涓涓流淌, 显出一种诡异扭曲的况味来。
苏砚目光沉沉, 摆了摆手。垂花门后的锦衣卫纷纷后退三尺,手中火杖通明,窜成一条火龙, 将小院团团包围。
梁珩还在台阶上踟蹰, 谢浮生径直过去同他耳语了两句,他最后往里张望了一眼,方才咬牙退下, 与谢浮生一道把手大门左右两边,时刻警惕里头的动静。
弦月卧进薄云间,只从缝隙里漏出一线光,横亘在兄弟二人之间。万籁俱寂,他们就如此相对而立,肃杀气氛弥漫,如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苏砚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苏祉,你若还是个男人,就马上放了她!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将她牵扯进来?”
苏祉扬起头颅,与他对望,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先是低声喈喈,越笑越大声,直到最后变成纵声狂笑,“苏砚,你当真以为,我是因为你,才会去迁怒她的吗?”
他松开掐在阮攸宁脖子上的手,抬起一指,指背顺着她白嫩细腻的脸颊轻轻滑落,停在下巴处,轻佻地一勾。
被他抚过的肌肤一颗一颗地冒起鸡皮疙瘩,阮攸宁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用力扭过头,甩下一滴泪,落在苏祉手背上。
苏祉心底像是被什么蓦地狠狠拧了一把,抽疼不已,咬牙不去看她,冷冷对苏砚道:“除了你和父皇,我此生最恨的,就是他们阮家人了。若不是当年,他阮光霁在父皇面前多嘴,提什么武皇帝‘留子去母’之事,我母妃,何至于含冤而亡?!”
阮攸宁脑袋“嗡”了一声,蹭的转过头,瞪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爹?”
苏祉鄙夷地睨了她一眼,她立刻坚决摇头,“不可能!我爹爹一向行得端,走得正,最不屑在别人背后暗嚼舌根,平时连得罪过他的人,他都没背地里打击报复过,怎会去陛下面前说这个?你休要污蔑他!”
“哼,阿鸾你还真是信任你的父亲?”苏祉不屑地挑高嘴角,掐住她下颌,板正她的脸,一字一顿道:“那我就告诉你,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你引以为傲的爹爹,其实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你们不过都被他的外表蒙蔽了,才会听他摆布。只有我最清楚,你父亲,还有你们阮家,究竟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
“你胡说你胡说!你再敢侮辱我爹爹,信不信我现在就拔了你舌头!”阮攸宁眉间横怒,愈发激烈挣扎,趁他拇指滑倒唇边的功夫,一口咬了上去,很快便尝到了血腥味。
苏祉吃痛,松了她的脸颊,却更加用力地勒紧她小腹。那里还藏着个未出世的小生命,阮攸宁心中虽有恨,但也不敢拿她和苏砚的孩子做赌注,心不甘情不愿地消停下来。
二人缠闹的当口,面前的地面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砰”。
他们齐齐转目看去,就着月光,依稀能看出,被扔到地上鼻青脸肿的这个,是个人。再仔细分辨,竟就那在苏祉身边忠心不二的方延林!
“阿姐,你没事吧?”阮羽修一脚踩住方延林的肩,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捏紧拳,把想上去救人的心,硬生生压了回去。
“阿弟!”阮攸宁双目盈泪,一劲儿摇头道没事。虽还未完全脱离险境,但被囚禁太久,终于见到至亲至爱,心也安定许多。
阮羽修不敢放松,半侧过身朝苏砚道歉,余光还在留意苏祉的一举一动,“姐夫,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才会带着这每根的东西,提前从密道里出来的。没听你的话就擅自主张,对不住......”
苏砚颔首,“无妨,本也到时候了。”说完,他上前一步,指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问苏祉:“这人是谁,应当不用我多做介绍了吧?”
方延林怯怯打了个寒颤,身子蜷得更紧。
苏祉扫了眼脚下,凝眉反问:“你什么意思?”
苏砚淡淡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在为兄长感觉惋惜。这个内侍自小就陪在你身边,除却身份之别,可以称得上是你的知心人,可你却对他知之甚少,甚至就连他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眸光泛起森森寒光,声音沁凉,“我说的可对?方延林.....哦不对,应该叫你林延芳。”
仿佛一颗石子,“扑通”落入深潭,在寂静的夜色中荡开层层涟漪。
方延林浑身一震,双手抱紧头颅,后背一点点,用力蜷缩成古怪弧度,始终不肯露面。
苏祉眼中涌起一丝疑惑,阮攸宁亦是茫然不解。
林延芳,又是谁?和这事有关系么?
苏砚朝旁递了个眼色,阮羽修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叠泛黄的卷宗,垂手在方延林耳边抖了一抖。陈年的霉腐味随风飘来,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鼻子。
“我父亲当年奉圣命南巡,途经蜀郡,恰好遇见一对沈姓老夫妻在为他们即将出嫁、却莫名投缳而死的女儿喊冤,要状告他们的准女婿林家大郎谋杀。当时府衙见那沈家姑娘留有遗书,便草草以自杀结案。”
“父亲他为人刚正,听完他们的哭诉,觉此案尚有诸多疑点,有待进一步查证,便亲自着手调查,结果还真查出来,是林家准女婿投|毒|杀人,伪装成自杀,继而又与地方官勾结,为自己脱罪。父亲当堂就判了他死刑,还将一应涉案官员写入奏疏,上报朝廷,革了他们的职,为沈家伸冤。”
“我想这些事情,太子殿下应当有所耳闻吧?”阮羽修抬抬下巴。
苏祉冷眸看了他眼,没说话。
阮羽修哼了声,“这个故事的确是到这就结束了,可又牵连出了另一桩事。若不是王爷对殿下身边的人多留了个心眼,也不会想起让我去寻父亲的旧友,翻阅当年的卷宗,也就更加不会知道,这个林家大郎,竟然还有个弟弟!”
阮攸宁呼吸一窒,双眼蹭的亮起光,忽然茅塞顿开,过去从这个内侍身上感觉到的怪异心绪,都渐渐趋于明朗。
阮羽修继续说道:“林家两兄弟,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寡母孤苦无依,为养活他们兄弟俩,白日背着幼子,出门帮人浣洗衣裳,晚上又整宿整宿地熬夜织布换钱,供长子读书,才三十的年纪,就已熬白了两鬓。”
“但好在长子伶俐,初次参加科考就中了个秀才,入了间私塾教书,能赚钱贴补家,加之其八面玲珑的性子,很快就在当地乡绅官员之中打通人脉,生活蒸蒸日上,不久便有人来做媒,同沈家结了亲。”
“眼看就要苦尽甘来,却因为夫妻俩婚前的一次小小的拌嘴,儿媳妇死于非命,长子也因此伏法于菜市口。一夜间,所有喜事全部转为丧事,寡母承受不住打击,在长子问斩的当天,用裁布的剪刀自尽于家中......”
说到这,阮羽修有些哽咽,垂眸往地上看了一眼。
一直在装死的某人,身体在细细发抖,发出几声急促的□□,借着些许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额角和手背上绽开的道道青筋。
阮羽修几次张嘴,都没能再说下去。
苏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替他说完:“长兄和母亲接连离世,只剩才刚满十岁的小儿子。接连受了这么多的打击,他亦昏迷了几天,好心的邻居将他送去医馆救治,命是捡回来了,却终日恍惚,某一天突然走失。”
“恰好那时夜秦骚扰南境一带,造成许多流民被迫北迁,这个小儿子也成了其中一员,误打误撞来到帝京,又几经周折叫人卖入皇宫,改了姓名,做了内侍。”
阮攸宁倒吸一口冷气,呆若木鸡。
苏砚停顿了一下,抬眸睨向苏祉,“能入皇宫,虽说伤了身子,但至少也保住了性命,从此衣食无忧。温饱思淫|欲,随着那小儿一天天长大,得知当年家破人亡的真相,便一门心思只想报仇。但他知晓自己势单力薄,斗不过卫国公府,就开始琢磨怎么利用身边的人,去帮自己报仇。而皇兄你,就成了他最好的人选。”
“听闻皇兄时常被梦魇困扰,他刻意效仿早已亡故的贤妃,身上熏了与她相近的香气,方才能近你身,得你重用。所谓卫国公向父皇谏言,效仿武皇帝‘留子去母’一事,整个东宫里头,是不是只有这个内侍,跟你说过,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说起过此事?”
苏祉刷的变了脸色,原本如标枪般戳在那,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阮攸宁趁机狠狠踩了他一脚,他没留神,松了手,阮攸宁便顺势逃出他的桎梏,一下扑进苏砚怀中,有种倦鸟归巢的安然。
她从前曾设想过无数理由,为何这个内侍会这般痛恨阮家,却从未想过,最后的真相竟是如此鲜血淋淋,她知道后非但没有半分畅快感,心里还堵得慌,气都有些喘不匀,拼命往苏砚怀里拱,身子不受控地发抖。
心头肉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苏砚悬着的心松落下一半,感觉到怀里的小家伙的不安,便贴在她耳边低声安慰:“莫怕,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阮攸宁呜咽了一声,嗯嗯点头。
苏祉缓过神来,一把揪起地上心如死灰的方延林,瞪着他,目眦尽裂,“说!当真是你在骗我?!”
方延林双目充血,唇瓣龟裂,殷红透过皮肉丝丝往外淌流,薄云遮掩下,唇角笑意渗满不可言说的诡异。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他们阮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死有余辜。若不是他阮光霁多管闲事,我大哥怎么会死?那桩杀妻案明明都已经结案了,姓阮的作何非要横插一脚,将我家弄得家破人亡才甘心!”
方延林豁然抽出苏祉腰间的匕首,从地上暴跳而起。
苏祉虽努力闪躲,但还是因距离过近,伤了右手手腕,伤口极深,隐约可窥见白骨,手筋已然被挑断,人半跪在地哀哀低吼。
苏砚立马反身,将阮攸宁护在身后。阮羽修眼疾手快地拔出佩剑,与他周旋,“你的老母亲固然可怜,可那枉死的沈姑娘难道就不无辜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兄长犯了国法,被判斩刑,难道还有错了么?”
“有!”方延林几近癫狂,喉中嗬嗬作响,“十几年啦!十几年啦!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回家时的情景。太阳刚好落山,满屋子都被照得通红通红的,我娘......她就躺在血泊中,那血都流到我脚边,把她刚给我缝的新鞋都染红了。我弯腰一摸,呵,那血竟然还是热的,可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冰冷僵硬了!”
“都是你们这些姓阮的!你们才是杀人凶手!才该被判斩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