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知上御下（1/2）
金陵刺史林通，字达观，人送外号“拍须溜马，上通下达”。当然，能在天子脚下做刺史，光会变通之道是不够的，还要讲究“推揽”、“纵横”、“知上”、“御下”，推揽指推过揽功，纵横指联合本次事件利益相关者共同进退，不管以前是否有杀父夺妻之恨，知上指明白上头真正的话中话，御下指保证下属忠诚无二心，不会添乱。能做到这几条，就已是人精，若再有个好身世，好学历，会点拍须溜马，懂点睁眼闭眼，不信鬼神，厚颜无耻，那简直就是人精中的极品，极品中的御笔钦点状元郎。
能力嘛，自然是需要有的。只是在这天子脚下，四处神仙打架，他这种凡人，不过只是国家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够滑就行，好歹撑得起运转–难不成圣人真需要他在天子脚下盖出个水晶宫不成？他还想不想要这条狗命了？
按下那些肾亏的、吞铜钱的不算，金陵城近来真正需要他向上头汇报的，主要还是那些肢体被撕裂的。但是据仵作来报，那些肢体撕裂的，在不远处，其实是有找到他们的断肢，只不过都被兵士们悄悄回收。原因很简单，那些肢体虽被啃的残缺不全，但啃的并不多，若是野兽的话，吃的不会这么少，最不能让人知道的是，那些肢体上的啃食印，是人类的牙印。
这如何向百姓交代？有食人魔，还不只一只？
仵作的报告他已经秘密交到上头，对外却仍是宣称野兽所为，只是准备发布宵禁，又让手下兵士加紧查勘，找出嫌疑人。同时，又向各个医馆施压，让有些脑子不是那么清楚的人明白适当闭嘴的重要性。
正当林刺史还在安排相关事宜，有人却大步走进来，两旁的衙差拦不住，真是急的嘴上冒泡：“石通判，石通判，您慢点，刺史正忙着呢——”
林刺史一看冲进来的人，只恨吃人魔怎么没把这人啃了。来人姓石名灵，字子修，人如其名，就像是个石头精投胎，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李唐三百六十二年，当朝圣人接受节度使赵匡胤之提议，设立“通判”一职，在州府的长官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对州府的长官有监察的责任。虽说设立之初，“通判”的确起到了与州府相互监察的作用，但随时日愈久，许多通判更多地选择与州府同气连枝，即便是不同进退，相互制衡，面上也不会真的撕破脸破，哪里像这石子修疯狗一般，恶霸强抢民女，林刺史看在上金陵某些人的面子上，判轻了些，他就一本册子参了上去；玉庭公主要开店，让某些不长眼的店家挪挪位，他也要参；看不顺眼的要参，看顺眼的，不合礼制，也要参，参参参，参参参，愣是把原先光辉似锦的前途参成了一个通判，三十来岁了还一贫如洗，孤家寡人。
想当年石子修出身贫寒，却天赋异禀十二岁中举，圣人钦点状元，相貌堂堂，本是多少春闺梦里人，担任校书郎四年后，便被破格提升为门下省拾遗，掌供奉讽谏。
自古谏臣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献可替否，拾遗补阙。平时圣人犯犯错，他进言一番，圣人悔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冕，也是一段佳话，然则石子修为人太过刚正，不懂一些逆鳞不可捋，他想成为当世魏征，却也得圣人是李世民才行。于是眼不见为净，干脆找了个由头发到金陵去。你想参？可以，盯着那些油官去吧。
于是石子修十七岁为通判，愣生生地在这里待了十三年，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年纪不大，官途却也就到头了。
不过林通既然号称“上通下达”，自然明面上功夫倒做得也到位，颇有种“你打我一巴掌，我当提神醒脑”的意味，他在金陵十数年，虽经常被石子修数落，可是他做这些事，哪件上头没有示意，自然也被压下来，久而久之，不痛不痒，那石子修倒也奈他不何，两人竟这么一同共事了十数年。
“林刺史！”石子修叉手向前行礼，而后振袖，慢慢道:“不知刺史可曾见过近几次受害苦主的伤况？”
林通脑袋嗡地一下开始发疼，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把事情捅了出去，还给这尊菩萨知道，当下只试探道:“石通判也看到了？嗨，这群野兽害人，当真……”
石子修只是耿直，并不是傻，见此便已完全了解了林通的态度，当即冷笑一声:“刺史也是个明白人，难道就没发现，按这‘野兽’繁衍的速度，恐怕不出半月，这半个下金陵就没几个全乎人了！”
林通捋了一下胡子，感觉这石子修可能连舌头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做的，说话忒不中听，当即嗤笑道：“石通判，这话就不对了吧？这野兽再厉害，也是胎生娘养，难道凭着西北风就能生出来不成？”
石子修道：“刺史有看到被咬下来的肢体吗？那是人的牙印。仆差人查了一下事发地点，刚开始只有四坊、六坊出现了这种状况，而随即，短短一天内，案发地点增加到了三、四、五、六、七五个坊间。仆调查了一番，发现事情不仅如此，坊间医馆无一例外爆满，虽病症各有不同，但都是将这些患者原有的贪财好色的性情放大。依仆看来，那食人之事，仿佛也是这两天才发生的，若将两件事连起来，那食人之人……会否原先也是好吃之人？”
“你能想到的，我还想不到吗？”林通暗想，却没有露在表面上，只是笑嘻嘻道：“通判说的有理。我已经着人在夜巡时，若遇上有夜出好吃之人，先拘捕起来调查一番。”
那石通判点点头，不置可否。事实上，他今天来找林刺史，另有要事。他拿出一封信，递给林刺史。林刺史疑惑地打开，信不长，是石通判的一位好友告知，当今圣人已经听闻了金陵城里的恶性事件，着大理寺卿和三皇子李傲天来此查探。
林刺史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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