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夜很深,天幕上稀稀落落缀着几颗星子。朔风席卷苍凉,寒意侵入骨髓。
这是片苍茫的荒原,名浊,一直向北延伸而去,与大漠相连。在混沌夜色中沉寂,宛如一片失落之地。
浊原以南是与狼山山脉断离的隆丘,遥望着西边狼山裂谷的剪影。
从北漠而来的狂风裹挟了尘沙,向着山丘上一大片摇曳着火光的地方扑去,却还未来得及靠近,就已拜伏在地。前方是军队驻地,隐隐弥漫着的杀伐之气将寒冷融化在翻腾的烈焰里。
比夜色还要深沉的凝重笼罩着北荒最偏远的地域。此处离寒城几十里,越过防线,荒野的那头便是犬戎的领地。
北荒的境线原本在浊原以北,可数月前,邻国犬戎突然发难,南下掠夺。北荒猝不及防,还未发兵,就已失了浊原。
驻扎在边境的,是北荒的寒城守卫军浊原分支。夜里军营戒备十分森严,偌大的营地监察全无死角。巡逻队在各个军帐间梭巡,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脚步声夹杂着战甲与兵器碰撞发出的凌乱声响,传进帐中。姬岳皱了眉头,睁眼翻身坐起,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案上灯熄,借着从外面投射来的火光,可以隐约看见摊开的绢帛上的字迹。
这让他额上的血管又突突跳了两下。
昨日从都城来的使者呈上帛书,传达国君的命令,命他将寒城范围内的职权交付大夫申由。寒城守军统领姬岳,成为北荒四主城守军将领中第一个被削权的。
哼!他愤然站起,拿了马鞭,掀帘而出。火苗跳跃着,帐前的士兵头刚低下去,肩上就落了一鞭。不是很疼,但足够惊走睡意。士兵身体一颤,抬头看见一张严肃的脸和那随时都像是会喷出火来的眼睛,大惊失色:“将军恕罪!”
姬岳年近四十,高大魁梧,面上遍布风霜刻出的痕迹,一双凌厉的眼眸,让人见之胆怯。
这士兵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还没上过战场,十分胆怯,被姬岳盯着看了半天,后背直冒冷汗,双腿都不禁哆嗦起来。也是因为姬岳严厉,犯一点错都要受罚。
姬岳看着眼前的少年低头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脸色很是苍白。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下,他说:“守夜时绝不可松懈。去换人来替你,如有下次,我必重罚!”
“是。”士兵正要退去,却又想起什么,立在那欲言又止。姬岳问:“有何事?”
少年士兵战战兢兢地说:“将军,属下该死!扶您回帐休息时,您吩咐我做的事,属下没有听懂,想再问时您已睡着,我便将其搁置了……”
姬岳一怔,想不起来自己吩咐过什么,晚时他心间郁闷喝了些酒,应该是有些醉了。
“酒后胡言罢了,不必在意。”他突然好奇,自己一个粗人,说了什么能让下属听不懂,便询问。
少年怯懦道:“您说了很多,我只记得有‘戎车既安’四个字。”
戎车既安……姬岳愣住了,长出一口气。再看少年时眼神柔和不少。
“将军?”
“这是我妻子常唱与我听的歌谣,”姬岳道,“是讲大周天子北伐凯旋之事。”
“原来如此……属下愚昧。”少年挠了挠头。姬岳看着他,忽然心中一阵酸涩,想起自己从军时也是这般年纪,不禁问:“你怕上战场吗?”
少年闻言浑身一抖,半天回答不出。他这样的年龄,又没受过良好的训练,怎能不怕。姬岳看出他没点军人样子,皱眉:“从何处调来?受训多久?”
“寒、寒城西营。训练了三个月,但是……营里只练了阵形,没怎么教拼杀。”
想不到几年无战事,军队训练就已怠惰成这个样子。姬岳看着士兵,沉默良久,忽然说:“你为我亲信,上战场时,与我同乘一辆战车。”
少年兴奋不已:“是,将军!属下必会保护好将军!”姬岳挥手示意他离去。
保护我?将军展眉一笑,他何须保护啊。只是见那孩子尚且年幼,私心想照顾一下罢了……
他往士兵的军帐那边望了一眼,心想此战过后,必要加强新兵的训练。犬戎骑兵强横,北荒或许也可训练一支骑兵试试……
姬岳走出几步,站在空地上,活动了下筋骨,目光远放至夜幕笼罩下的境线那边。不知如此寒夜,犬戎是否休眠了。
数月前,犬戎进犯,掠夺了狼山附近几个偏远的村庄而返,北荒国君只遣了少数人马戍边,自然无济于事。后来骚扰愈加频繁,危及寒城。姬岳武人一个,性子急,未先请示国君,就亲率精兵防守边境,将这些以为北荒不敢反抗的蛮族打得落花流水,仓皇而逃。由此振奋了北荒人心。
然而此举终是招致犬戎的报复,就在这几日,浊原将有一场恶战爆发,若抵挡不力,甚至会使寒城陷入危机。姬岳离家已有数月,本想回去探望一趟,眼下却不可放松警惕。
寒城守军上一次击退犬戎,自身也折损不少,如今已是强弩之末。都城王族自然知道情况,可姬岳等了这许久,也不见其余三座主城的守军受命前来协助,倒是等来了其他人接任寒城首领的消息。他心知,北荒是有要舍弃寒城之心了……
此战在王族看来没有一点胜算,犬戎觊觎寒城已久,与其拼尽全力却失败,不如弃城和谈。
除北部寒城之外,北荒还有东部祭城,南部周城和国都路城三座主城以及各自周围的小规模属城。三主城相互毗邻,联系紧密,而寒城却距离较远,与犬戎领地相接,并且只一座孤城,无周边属城。北荒人多为大周流民与殷商遗民,而寒城百姓组成较杂,异族人较多。无论地理位置还是风俗民情,寒城都与北荒的总体格调相去甚远,不知何时,它渐渐淡出了北荒王室的视线。就在几个月前,重绘疆域图时,都城里竟传出流言,说寒城已不属于北荒,而将它归于戎狄部落。
此外,都城中,士大夫多数胆小怕事,皆是主张能忍则忍,其余二主城的统领也反对战争,碰见姬岳这么个主战派,相互指责怒骂数次,心里难免厌恶,于是便借擅自调兵之事,劝国君罢免姬岳的官职。王室的人劝说姬岳放弃寒城,遭到姬岳坚决反对。他守在浊原纹丝不动后,都城不再有人过问,竟然是也想放弃姬岳和寒城守卫军了。
午夜,苍穹仿佛愈加高远。依稀能见的几缕浮云,薄似轻烟一般,在天幕上缓缓舒展。
驻足于天地之间,恍然有那么一瞬,姬岳觉得自己卑微至极。
自是不可与天地相比,在亘古的日月星辰眼里,人是渺小如蝼蚁的。
可是就是会有那么一刹那,他想张口问问这苍天,活于世上,对天地来说,有没有一丁点的意义?
也许是没有了,他和他手下的将士,似乎都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他的衷心,他的坚守,都不再被看见。
姬岳是十年前才来到北荒的。他狼狈不堪,携妻逃亡至此的时候,正是北荒脱离大周与西夷的控制之时,这样的小国为保他还险些遭大周发兵相向。当时情形之危机比今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北荒冒着被灭国的风险,终是没有交出他。国君子旻深爱其才,向天子跪地求乞:“吾国不可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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