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梨道(6)(1/2)
我看见了光。
……
谢衍稍退一步, 傅阳走到我的面前。
我抬眼看着他, 他的脸在顶端的光束下蒙着一层光晕, 英俊得失真。
——或者, 我根本就不能把他看清,他的轮廓是我的大脑本能地勾勒出来的,而这就是我意识中的他。
我将香槟杯递给了某个路过的人,一阵眩晕毫无征兆地袭击了我, 我可能晃了一下, 但在所有人察觉之前很快就站稳了。
我看着傅阳。
我突然意识到, 那不是打在他身上的光。我看不清他, 因为他就是那束光。
不知怎的, 这让我感到……
…So desperate.
“我要去一下更衣室。”我对他说。
这时, 不远处的爵士乐队忽然演奏到了高潮。猛地高昂起来的弦乐淹没了我的声音,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女主唱的歌声。
傅阳低下了头, 嘴唇贴着我的耳廓:“你要去哪里?”
“更衣室。”我侧过脸去, “我等一下回来找你。”
我的嘴唇擦过了他的脸颊, 有口红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脸上。傅阳好像没有发现, 我却不想提醒他。
我松开了他的手, 转身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而傅昭看到了我, 她也离开了原地。
沉甸甸的鸽子血扼着我的脖颈,呼吸只要重一些就会有缺氧的感觉——缺氧、呼吸困难、窒息, 但这些都只是佩戴者才会知道的副作用, 无损它的美丽。
我无法再想下去。
但此时此刻, 被扼住的好像不止是我的喉咙——傅昭的身影越清晰,悬在我头顶上的那把剑好像就越摇摇欲坠。
我从路过的侍者那里又拿了杯香槟。
傅昭就在我的面前了。
她紧紧地盯着我,睽违已久,面网下她的脸极白、嘴唇极红,却不再如以往那样美得热烈,仿佛被磨掉了煞气、只余下了怨,反而凄艳异常。
我站定,傅昭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红唇微启:“你真漂亮,Estelle。”
我不为所动:“这是惊喜吗,Rebecca?从新加坡到香港……”香槟滑入我的喉中,“要混进来会不会很难?”
她却不答,眼往下,停在了我的脖颈上:“很美的项链。”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如梦游一般,发出了微弱的呓语,“我记得这条项链……这是方家的,这是我们家的东西……”
倏地,傅昭向我伸出了手。
我一惊,往后退去,杯中的酒险些洒了出来。
但就在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我的时候,她收回了手,然后冷冷一笑。
“恭喜,Estelle,你终于抢走了一切——我有的,我没有的,现在都是你的了。”
傅昭的声音甜美,但淬有剧毒。
“真好,被无所不能的Nathaniel Fu爱着。然后就可以鸠占鹊巢、不劳而获了,对吗?”她歪了歪头,“你真贪心,Estelle,傅阳都这么爱你了,你还想知道他瞒着你的小秘密——贪心的女人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是吗?”
那种站在悬崖边缘的感觉消失了,怒火猛地从我的心底里烧起来。
我看着傅昭,声音异常的平静。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满足了我的贪心——冒着被傅阳抓住的风险,专程跑来香港完成我们的……”我笑了一下,“交易。”
下一秒,我模仿她猛地朝她伸出了手。
傅昭就像刚才的我一样,向后晃了晃,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我微笑,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面网:“看来傅青巍的判决结果一定让你相当满意。Rebecca darling,你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我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她狠狠地打掉了我的手,尖叫道:“你竟然敢提我爸爸的名字!闭嘴!你这个贱人!”
看来我确实激怒她了。
附近有人听到动静,目光投向了我们,又马上移开。
我用持杯的手抵着被傅昭打红的手背,那里正一跳一跳地发疼。但看着傅昭那副失态的模样,我忽然很可怜她。
傅昭瞪着我的眼中闪烁着光,只看那双眼,我简直想怀疑她下一秒会不会把我活生生撕成两半。
然而那阵光只存留了片刻,很快她就平静下来,甚至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得极为怨毒:“你也只有现在能逞逞威风了,宋纤澄。你以为依仗着傅阳就能呼风唤雨了吗?我真是可怜你,一直以来你都一无所知、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以为傅阳是真的爱你?我看他不过是把你当作一只提供慰藉的小宠物,需要的时候就叫你‘甜心’、‘宝贝’,不需要你的时候便把你扔到一旁,任你如何茫然、如何心碎都无动于衷。”
……
“说清楚,傅昭。”
我冷冷地看着她,捏紧了杯柄。
“把话说清楚。”
“别装傻了,宋纤澄,你肯定也猜到一二了——傅阳根本就懒得用心掩饰,没想到你倒是愿意一直装糊涂,死活都不愿意把这件事看清楚。”
她渐渐笑得花枝乱颤,连声音都越来越不稳定:“天啊,我也真是佩服你,太能装了。还是你真的没看出来?”
下一秒,傅昭举起了左手,右手手指比成一个圈,把左手无名指套入其中,转眼又抽了出来。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她甜甜地说,“你想知道的傅阳的‘小秘密’,就是——你的流产、那场车祸背后的人是我爸爸这件事,傅阳从你搬去长岛那时起就知道了。叶斯言是我们这边的人这件事,他也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
“宋纤澄,傅阳是真的爱你啊。让你像丧家之犬一样滚出了纽约、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然后又把你和叶斯言凑在了一起,利用你激出了我爸爸。这就是你的傅阳,你的Nathaniel,一次次地把你耍得团团转——你看看,这世上还有比他更爱你的人吗?”
……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爱你的人吗?
“你在说什么?”
我注视着傅昭,几乎是从喉中逼出了一句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Estelle,别装傻了。”傅昭伸出手,指尖扫过我的项链。
再抬眼,便不是我在可怜她,而是她在可怜我了。
“要我讲得更清楚吗?傅阳早就知道那个人是我爸爸,也早就知道叶斯言是什么人。但他就是不告诉你,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抛开你、利用你,让你心碎了一次又一次,再把你哄回来。”
傅昭的怜悯变成真实的了。
她退后了一步,说:“这就是傅阳瞒着你的‘小秘密’,交易完成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看着傅昭,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茫然。
我好像应该觉得呼吸困难、觉得反胃、觉得全身战栗,但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茫然——全然的茫然,仿佛一切都忽地飞离了我,只剩下茫然。
我用力眨了眨眼。
但茫然的空虚感依旧未曾减退,贯穿了我。
……
……
为什么要承认派对已经结束了会是一件很难的事?
我坐在黑暗中,连头顶的吊灯都暗了下来。
那些高跟鞋落地的声音、碰杯的声音、谈笑低语的声音,终于——它们终于都渐渐消失了,爵士乐队也走了,它们都走了、都远离了这里,只留下了沉默。
真安静。
我以为我哭了。
香槟洒了一地,玻璃碎片在我的裙摆之下落满,不停地闪着细碎的光,像泪水掉在了地上。
我看着这些东西,有一霎那真的以为这都是我的泪水。
但当我轻抚脸颊时,手上传来的干涸感真实得虚幻——我都不敢相信我真的没有哭,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可是我的口腔里不停地有酸水涌出来,而我不停地吞咽着,涌出、吞咽、再涌出、再吞咽……仿佛眼睛长在了上颚,它在不停地哭泣,但只让我一个人知道。
然后泪水滑入我的胃袋,被吸收进血液里,流到心脏。
不,它应该流不到心脏里。
我后来从椅子上离开,蹲了下来,一片一片地捡起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把它们全部兜在我的裙摆上。它们碎得太厉害,无需尝试,一看就能清楚这再也没有弥合的可能。
我想要把每一片碎片都捡起来,但我的心好像碎得彻底,我捡起了每一片泪水、捡起了每一片心脏,在我的裙摆上,可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好想大喊“傅阳”,我好想喊他过来,帮我把我的碎片拼起来。我好想看着他,对他说,这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所以拿不稳它,让它从我的手上掉了下来,然后摔得粉碎。
但是傅阳——傅阳在哪里?
我在哪里?
我在纽约吗?我在曼岛的公寓里吗?还是在长岛的庄园里?
或者我已经回到了上海?我在上海的哪里?我在那间属于苏欣的老房子里吗?是傅青岳送给我的公寓吗?还是那个可以看到黄金河般的浦西的地方?
我在哪里?
傅阳在哪里?
我又站了起来,我想要找他,我茫然地站在原地,他好像在每一个地方,可我要怎么知道哪一个地方才是正确的呢?
兜在裙摆上的碎片再次摔到了地上,碎得更加彻底。
——我要怎么才能知道?
我又跌坐在椅子上。
这是个黑暗的角落,连窃窃私语都听不到,没有任何交谈——无星无月的夜幕降临,而我不是光,我的光不见了。
我坐在椅子上,吞咽着嘴里涌出来的泪水,心碎了一地,脖颈上的宝石正在禁止我求救。
让我怎么自救?我已经沉入了水中。
我只能坐在这里,坐在这里……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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