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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金.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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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简听她说完,竟然侧面笑了笑。

“纪姜,你从前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其实话说出口,她就已经后悔了,于是她忙直起身来,回头对七娘道:“七娘,让人过来。”

“别慌。”

他平声道:“他虽是宋家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要带他走,我不会拦你,不过纪姜……”

他抬头看向她:“我并没有子嗣。”

纪姜怔住。他没有子嗣,那窦悬儿怀中那个孩子又是谁呢。

“那是窦家的孩子。”

他似乎猜到了她在疑惑什么,但以他个性,说到这里也就到头了,若是纪姜不问,宋简绝不会往下说。

“窦悬儿也许是梁有善的人。”

“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身边。”

“我们要把手伸入文华殿,就必然挡不住他把手往我身边伸,既然如此,我没必要避,何况……他顿了顿,终不能将那一句:“她很像你。”说出口来。

于是,他轻轻咳了一声,慢慢站起身,移伞抬头,看了一眼天时,虽无日头,却也知是渐近正午了。此时雪花打着旋儿往他的脸上落去,他鼻中呼出的热气成了淡烟,散在阵阵松香之中。

“快午时了。你摆起焚的香案吧。我陪你一会儿再走。”

纪姜没有说话,七娘等人到是顺着宋简话走上前来,似怕宋简下一刻就要后悔一般,摆上了香案。

青色的烟雾腾起,七娘撑来一张芦编的席子,这是迁坟的规矩,无论此日有没有阳光,都要用芦席遮挡,以免尸骨上的残魂见光飞散,而不得轮回。

这一样,向来是血亲所为。因此七娘便将席面撑到了纪姜的面前。

纪姜正要抬手去接,手却被另一只手摁了下来。

她侧过头,宋简却已抬手接过了七娘手中的芦席。

“你去上香。”

纪姜没有逆他的意思,燃香插炉后,便立到碑旁,静静地看着人们在芦席的阴影下刨开坟堆,露出那方小棺的一角。很多过去的场景和这些被层层推开的土一起涌上心头。

哪怕对于她而言,她已经为家国绝掉了很多女人纤细的情感,可妊娠的记忆不是在心里,而是在身体上的。淡淡的烟熏入眼中,似乎一下子给了眼泪一个失控的理由。她慌忙背过身子去。

面前的松阵传来阵阵松涛之鸣。

也不过了多久,背后传来一声绵长呼声:“起坟了……”

与此同时,一双手环过她的腰身,轻轻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填坟。”

宋简的声音不轻不重,手却遮抚上了纪姜的眼睛。继而轻轻用力,将她的头靠上了自己肩头。她强忍的泪水却在这一刻倾然决堤。那泪水渗过宋简的指缝,细细地渗出来,一下子就冷了。

“我等闲断人生死,你等闲断我生死。”

“我何德何能啊……”

“你可以,纪姜。”

他将下颚抵在她的头顶,冰冷的女人发饰摩挲着他颚间稍露头的青胡梗,“且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在我面前流泪,就足以断我生死。从前是,现在也是。”

拾骨的人们用白绫缎裹起那团已经干裂的血肉,从他们的背后走过去。

宋简的声音很轻:“我们在隆正三十年冬成婚,算上分别这一年多,你我相识的已越七年,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释怀,直到我真正走上父亲当年的那条路……”

他用尽将她搂得更紧些:“也许你是对的。百官,百姓,成堆的米粮和白银,甚至江山空度的岁月,皇族的存续,平息下来的战火,早已逾越过所谓家族和一条血脉的传承。”

他的声音平柔下来:“我识的是金石,你识的是无垠的地脉山河。我曾以一个臣子的身份仰慕过你,如今我相以宋简——这个男人的身份来爱慕你。纪姜,我放过了你了,但我仍然不会放弃你,不管你还愿不愿意与携手,我都不会放开你。”

不知为何,她被他的话烫疼了心肉。想要挣脱,却被他圈死在怀中。

香案上的香稍到了末尾,竭力地腾起最后清白烟雾,阴阳之交的地境上,除了他的怀抱,一切都是冷的。

“纪姜,一生还很长,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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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命, 纪姜永远是迎上的姿态, 女人若水中草,但凡有一条在岁月里扎深的根, 就韧得不会为洪流折断,也不会若浮萍迁移。这一生,哪怕被折辱到极点, 纪姜也不曾弯腰, 不曾逃避。

然而,这个“逃”字从宋简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却真的只能逃了。

如同那些散落于四季之间, 千山之中的金石,无论拥有多么壮阔的来路,终究将被一本线装的小册完整收敛。人的生命,永远有闭合的倾向, 岁月越长,口就收敛的越小,直至其中只立得下一个人。他拥有世上最温暖的怀抱, 和一语道破人心的锐寒。

拾骨的人已经越走越远了。檀香的气息也渐渐淡下来,两三个小厮在后面撤香案, 窸窸窣窣的脚步踩在雪地里,有一种碎裂的痛感。

“我……要回去了。”

“好。”

背后的人似乎浅浅的叹了一口气的, 扣在她腰身上的手慢慢松开,脱开那个怀抱,凌冽的寒冷就瞬间席卷所有的知觉, 纪姜的肩膀颤了颤,忙抬手拢紧了身上的氅衣。

“冷吗?”

“有一点,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比从前都要冷些。”

“所以,我还是习惯青州。”

宋简的声音淡淡的,纪姜往前行了几步,与他拉开些距离,方回身看他。他似乎也往后退了好几步,双手环抱在胸前,背后倚着一棵参天的老松树。

“你会说起习惯青州,我竟有些意外。”

宋简笑了笑。

松阵间起了一阵风,扬起他宽大的衣袍。雪渐渐小了,他却抬手将将才的那把伞递向她。

“你觉得说‘习惯’意外,那我就说怀念吧。尤其是你走后,我偶尔愿意去想想青州的日子。”

言语勾起的细枝末节之中带着饭食的香气的,茶水的暖凉。

哪怕别人听不懂他要表达什么,纪姜却一分不漏的全部听明白了。他依旧凉薄,不肯吐一个字的情话,但好在,纪姜也不再年少的,这样内敛也慎重的试探和靠近,如同细微的火焰,推出细绒绒的暖风,不至于灼烤她的伤口。

他的手仍然举着那把伞。

“走吧。我再站一会儿,也回去了。”

纪姜接过他递来的伞,狭长的松阵小道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即使不回头,她也能感受到那一缕从背后追随她而来的目光。沉默,略带阴郁,她这一生,都没能将之挥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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