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偌大的殿宇里,教主独自坐在层层台阶之上,在他身下,裙摆如流水般在青石上铺开,轻薄布料颜色艳丽泛光,如江河倒映流动夕霞。他上半身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软软伏在石桌之上,披散长发遮住了削瘦背脊,暴露在外的光裸手臂却白得像玉,连肌肤之下隐隐透出青色这一点,也像玉。
跪在石阶之下的属下大着胆子偷看了一眼,就被这景象攥去了心神,一如亲眼看见石上生出无根花,既惧他妖异,又迷他瑰丽。
直到教主直起了身子,他才匆忙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去。他听见台阶之上银饰随着那人动作碰撞出叮当声响,仿佛那银饰上牵着一根细线,一直连到他心头,每碰撞出声响,就带着他的心一跳,却再不敢抬头去看,开始汇报教内事务。
教主揽镜自照,铜镜清晰倒映出他眉眼。他从前装扮自己,总是力求让他人看不出一点男子痕迹,如今却倦怠许多,连喉结也不遮了,看上去就有几分违和。他看得心烦,扣下铜镜,发出一声脆响。
属下正汇报到正道异动,突然听见这声响,误以为是教主觉得自己无能,惶惶然闭上了嘴。
教主扫了他一眼,漠然道:“不用管他们,专心准备大典,他们想来,就让他们来好了。无其他事,就退下吧。”
属下应是,躬身离开。临要退出大殿之际,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向台阶之上看了一眼,却正好撞进了那双冷漠至极的眼睛。他瞬时如被猛兽盯住,飞速退出了大殿。可和恐惧一同刻入他脑海的,还有那张额间坠玉的清冷面庞。他未敢细看,却也一瞥惊鸿。他想起教内私下传教主美貌更甚阿云,即使明知是大不敬,仍然忍不住感叹道:“传言诚不欺我。”
继任大典在一月后如期举行,举行地点在圣坛。圣坛位于一片布满瘴气的山谷内,虫蚁数不胜数,被圣教先人发现后看中此地天然是一个蛊池,在这里修建了圣坛。
圣教在南疆教众众多,而今日所有教众跪在通向祭坛的道路两边,齐声赞颂教义,浩大声势惊起了无数飞鸟。他们的火把聚集在一起的火光形成了一条蜿蜒长龙,照亮了半边夜空。教主赤着苍白的足,无声行走于青石铺就的道路之上,他黑色的衣摆一直垂到脚踝处,边缘以彩色丝线绣满了互相撕咬的蛊虫,诡异又华丽。在他走过后,教众才有资格压抑着欣喜亲吻他踏足过的土地。
“简直就是一群疯子……”有人站在山巅看着山谷中的这一幕喃喃说道。
如果说世间万物有邪必有正,南疆的魔教是邪,那中原的飞燕盟就是正。魔教功法诡异,他们在南疆发展教众,却在中原做下无数血案,早已跟中原正道门派势不两立。
飞燕盟为了一举歼灭魔教早已筹谋多时,此次又得医仙相助,破了祭坛外的瘴气,面对魔教的蛊术也有了一战之力。
如今这群人站在山巅,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讨论该如何将魔教一击即破。
晏春秋,也在这群人里。
他在一堆白了胡子的门派掌门面前还只是个后辈,又早已查探过地形,此时就站在了靠后的位置,没有上前。但他在此次计划中接下了极重要的任务,他要去刺杀魔教教主。医仙看中了晏春秋,说即使所有人都服下他给的药,也只有晏春秋可以百毒不侵。
晏春秋从未觉察自己身上有任何异于常人之处,起了疑心,向医仙询问原因,医仙却拒绝回答。医仙在中原德高望重,不肯说出原因,也无人愿意逼迫他。可这个疑惑,终究是在晏春秋心上种下了。
掌门们终于商量出了章程,决定行事宜早不宜迟,现在就攻下去。最德高望重的那一位唤晏春秋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重担与无声嘱咐,就这样压到了晏春秋的肩上。晏春秋抱剑对他行了一礼后,率先向山下行去。
教主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段路前,这段路的两旁没有教众,只有无数的毒虫蛇蚁,聚集在道路两侧的蛊池中相互撕咬,发出血腥声响,败者一死去,尸体转瞬就被一拥而上的毒虫啃噬干净,只留下一点血液和碎片,粘附在拥上来分食的虫蛇身上,又在它们重叠在一起互相撕咬时被吞入其他虫蛇的腹中。这段路有数十丈长,可以想见蛊池有多辽阔,那副景象又是如何令人头皮发麻。这段路周围也是瘴气最浓重的地方,除了教主,无人可以进来。
教主拿出了他的蛊铃,走入了瘴气之中。他背后数百人盯着他的背影,狂热中又隐隐惧怕,像是一群聚集在一起对着食物流涎水的豺狗。
教主走到一半的时候,听见后面传来了骚乱的厮杀声,他脚步为这意外的状况顿了一下,待想到应是那些中原正道攻了过来,便又继续往前了,连头也没回,也就没看见,有人跟在他身后,同走了这段路。
晏春秋在教主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道路两旁都是蛊池,他便暂时没有出手,但他看着身前背影,心却越来越沉。
太像了,与何乞酒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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