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1/2)
然而自此回过后, 杨太后却发觉,兴许是出于一种自我弥补的心态,皇帝待她比从前更加的——她说不好,是黏黏糊糊么?哪有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皇帝的。
可至少征蓬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 幽怨的表情实在太鲜明了:它是只雄鹰,不是信鸽,它丝毫也不想替这两个人传素寄梅。
杨太后含笑将盛有清水和鹿脯的盘子放到它跟前, 征蓬低头吃着,她又试图拿小梳子替它理理羽毛,这便被征蓬毫不留情地躲开了,还威胁着要啄她。
只得暂且作罢。杨太后取过征蓬带来的小匣子, 里头盛的是粽子糖, 这是苏州的特产,宫里的小厨房也都会做,不值得什么, 不过是恰逢南直隶的官儿们面圣述职, 吃个新鲜正宗罢了。
雄鹰日日在两宫之间来往盘桓,便是为了传递这样的一盒糖,一张笺, 甜言蜜语,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杨太后自问, 这是她所愿?非她所愿?
但一只蜜蜂的寿命只以月计, 侥幸越冬, 食蜜偷生的意外际遇已令她魂不守舍。
入了伏过后, 白日里寻常不肯出门。往常里总暗暗不喜天和宫暮气沉沉,炎炎夏日里头倒觉出它的清幽了。傍晚时德嫔过来闲话,偏巧杨太后正在浴房里,没能见着面。
出来时才听宫人说起,杨太后便笑道:“连着四五日下百花棋都输给了我,我还怕她怄气不来了呢。”忙打发冬儿往清怡阁去,问德嫔何时得空又过来,顺便送她些新摘的菱角。
付嬷嬷便拉着她在湘妃榻上躺着,乌黑的湿发散在铺开的素绸子上,一点点地拭干梳通——其实午后暑气稍退时沐浴是最好的,临睡时头发就已经干透了,免得头疼。不过杨太后喜洁又畏热,就寝前不再洗一回,总嫌汗津津的,索性就挪到这时候了。
头发沥得不滴水了,付嬷嬷又取了针线,穿几朵茉莉,全白的看着不好,又间杂几朵浅绯的木槿,一面笑道:“德嫔娘娘这一程子倒来得勤。”
能不勤么?皇帝近来仿佛朝政繁忙得很,杨太后都依稀听说了,除了见皇后的两回,皇帝有日子没进过内宫了。
其实一国之君,有哪一日是当真清闲无事的呢?不过国泰民安,总要自己给自己寻些闲暇罢了。而皇帝这些琐碎零星的时间,都用在了杨太后身上。
杨太后于是没有接话。枯躺着有些别扭,便将矮几上搁着一本词集拿过来,随手翻开,恰是欧阳修的一篇《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这一篇她颠来倒去都背熟了,不过夏日里还是极爱它,能从字里行间汲取些静处生凉的意味。
看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便到了掌灯的时候。大夏天儿的玻璃灯罩就不吃香了,还是清雅颜色的纱罩笼着一团朦胧的光,看着不燠热。
杨太后搁下书,揉揉眼睛,抬头瞧一眼天际,道:“可惜是下弦月,若不然大伙儿都到院子里坐着乘凉赏月,这样好的夜,这样香的风,草草安歇了,岂不是白辜负一场?”
付嬷嬷看着秀儿她们收拾好了床被,闻言便抿嘴笑道:“娘娘没瞧见那月牙儿毛茸茸的,晚上怕是要下雨呢。”
暑夜里的雨多半伴着打雷,杨太后一听,连忙到床上躺好,又嘱咐值夜的秀儿把窗户关紧,把帐子放严实,其他人都早些回房罢。
付嬷嬷忍着笑,领着众人蹲一蹲礼,依序退出去了。
杨太后端端正正地在床上躺了一时,仍旧半点困意也无。她原是想早些睡着,夜里的雷声就听不见了,如今可怎生是好?
秀儿在外间倒是静悄悄的。杨太后翻身坐起来,抱着膝头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下床来,撩开床帐,就瞧见付嬷嬷穿的那一串茉莉木槿正搁在窗前书案上。
她走过去,对着香花出起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杨太后一回头,竟是皇帝来了。
皇帝见她这副打扮,诧异地笑道:“怎的这么早就要睡了?”
杨太后有些脸红,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皇帝无奈,索性装作没听见,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借着纱灯的一点光,只管静静地望着她。
她没挽髻,水墨似的青丝婉柔地散在两肩,眉不扫,唇不点,依旧是女娲拿神光一笔一划勾勒出的人儿。浓睫微颤着,一双眼眸却较劲儿一般,直直地回视着他,绝不肯躲闪,直直地,烙在他心里。
皇帝来原是有事要对她说,但此刻,他只想吻她,她的眉眼,她的嘴唇,她的每一寸。
杨太后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又莫名有些生气:这一回自己可没惹着他,他又摆出这副神情算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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