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1/2)
立冬这一晚断断续续地落起了雪, 次日起来,房檐地面上虽未能见银装素裹,略有遗憾,但天儿冷得又与立冬前显著地不同起来。
皇帝之前斋戒三天, 昨日率群臣于北郊迎冬,又赐冬衣、矜恤孤寡,忙碌了一整日, 夜里宿在清怡阁。
这可是一份了不得的荣宠:嫔与妃虽只差了一等,但住处的规制却大不相同,皇帝肯纡尊降贵来与德嫔同宿,说明德嫔娘娘正是皇爷心尖尖上的人儿, 不日便又要升位了罢!
德嫔自己倒是视若等闲, 不骄不躁。今儿是休沐日,皇帝还未起身,她便先轻手轻脚地起来, 洗漱梳洗妥当, 正坐在妆台前慵懒惬意地挑首饰:皇帝在那件事上历来霸道,她若忍着不说痛了或是扭着了,他哪管她的感受。
不多时, 帐子里传来一声轻咳,德嫔知道皇帝要起了, 这才站起身, 让一旁的许嬷嬷朝预备伺候的宫人们打了手势, 自己则率先上前, 亲自挂起帐子。
漱口的香露接在手里,她便跪在脚踏上,请皇帝漱过口,又将唾盂捧上,而后再浣了手,躬身敬茶。待皇帝洗漱罢,又伺候着更衣穿鞋。
皇帝原本正精神着,还想让她过来服侍一回,如今见这么一列宫人鱼贯而入,也就淡了心思,只问道:“今日为何如此郑重其事?”
德嫔含笑乜他一眼:“从前妾身不懂事,规矩上有许多不谨慎处,如今都谨慎起来,还盼着皇爷疼妾身,别说于外人知晓。”
皇帝一哂,立刻明白了她话中深意。
前几日杨太后拿天和宫的赵嬷嬷、钱嬷嬷等人立了规矩,又牵出了棣兰院的王嬷嬷。宫中众人原不把这位年纪轻轻又深居简出的太后娘娘当回事儿,少数几个刻薄的,还私下议论她不过是命好,还得盛宠时先帝便升暇了,否则过几年,未必不步良妃之流的后尘。也只皇后厚道罢了。
如今这一出,多少有几分敲山震虎的效果——只是不知道能否长久管用。
这也不关他的事儿。皇帝敛住心神,又看向德嫔,忽然问:“怎么戴了绿玉坠?”
德嫔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这耳坠子是皇后娘娘赏的,今日既是娘娘请大伙儿吃拨霞供,妾身就戴上了。”
“真心敬重原不在这些表面工夫上头。”
德嫔心中一凛,以为是皇帝看出了什么端倪,却听皇帝又道:“你还是戴红的好看。”
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又坐到妆台前,拉开几个专放耳饰的屉子,德嫔一抬眼,恰见皇帝正盯着她的右耳。
电光火石的,她心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从屉子中取出两副耳坠来,娇媚地望向皇帝:“皇爷觉得妾身该戴哪个?”
一副是金镶红宝石的,当中红宝石足有龙眼那么大,是英吉利的进贡;一副是她还做低等宫女时的体己,不过米粒儿大小的红玛瑙,聊胜于无的点缀罢了。
皇帝想也没想,手指点在那红玛瑙的上头。
德嫔心头大震:真是如此,竟是如此。
她的神情波动落入皇帝眼里,却并不放在心上:“再穿一件白狐皮的大衣裳,风毛拢着下颏,两点儿红时隐时现,可比戴两个大果子有韵味得多。”
德嫔“噗嗤”笑出声来,道:“就听皇爷的。”
拨霞供原是南宋时就传下来的,到了国朝,食材和花样又丰富了不少,但仍以涮兔肉为主。德嫔小时候养过兔子,不愿意吃这个,但没有法子,仍旧得欢欢喜喜地往凤仪宫去。
皇后、贤妃、惠妃、安嫔,宫中有名有姓儿的都来了,德音、容真两个刚被嬷嬷领着洗了手进来,德音便仰着头,直盯着德嫔,而后才转向皇帝:“父皇,这是哪个仙女姐姐?”德嫔红了脸,只掩嘴一笑。
皇后亦含笑起身,率着众人向皇帝行礼,自被皇帝免了,于是妃嫔们之间又彼此厮见一通,方才各归其位。
皇帝居中而坐,一抬手让众人都坐下,环视一周:皇后面子大,连安嫔都来了。
这时一个小宫人进来,向诸人见礼后,便对皇后禀道:“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说,她吃不惯这个,又嫌外头冷,就不来了,送来这两瓶杏子露,大伙儿不喝酒的可以尝尝。另外还让奴婢转告皇后娘娘,那兔肉虽鲜嫩,毕竟性凉,又是野味,娘娘少用些。”
皇后无法,点点头让赏她些银钱,又道:“你也去下房吃些热乎的,身子暖和了再回去。”小宫人连忙谢恩退下了。
贤妃便笑道:“哎呀,太后娘娘也太偏心皇后娘娘了,一屋子的人,还有个怀着身孕的呢,谁都不嘱咐,只嘱咐咱们皇后娘娘。”
惠妃不甘示弱,闲闲支颐着,娇声软气道:“姐姐难道把我当个傻子不成?双身子不能吃兔肉,这是世人皆知的,皇后姐姐不能多吃兔肉,这却不是谁都留心得到,所以足见太后娘娘疼皇后姐姐。姐姐可别吃醋了,我们哪里羡慕得来呢?”
两个人是为了棣兰院的王嬷嬷受太后训责一事在过招,旁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唯独德嫔不动声色地朝皇帝望去,果见他垂着眼,看不清神情,但两根手指压在蟠螭龙纹高足转杯上,无意识地搓磨那只神气活现的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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