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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退路其实非常渺茫，就像游走在被浓浓黑雾包围的黑暗森林里的猎人，只能靠手脚一步步摸索着前进。
因为，他已陷入这个森林太深，深到他也不知来路在何处，尽头又在何方……
开眼界
顾筱之从大理寺的牢里出来，便径直去了承恩侯府, 匆匆闯进承恩侯的书房, 头一回，竟是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祖父, 他说您会配合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定定地站在当中, 眼睛酸涩难忍，嘴唇也在颤抖……不，如果仔细看的话, 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承恩侯的那颗老心脏啊, 又被这些年轻人给吓了一大跳。一瞬的惊愕过后, 他赶紧起身绕过书桌，来到孙女儿跟前：“你这是……去了大理寺”
顾筱之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承恩侯轻叹一声, 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当然是会去的……没事儿, 丫头, 至少到目前为止, 一切都还好。”
“他这是打算拿自己开刀,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法子”顾筱之摇了摇头，有些口不择言地急急说道，“现在无事, 可等真出了事, 就来不及了。祖父，您有法子么您说过，要给他留后路的……”
“这话, 你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了吧那你可真是打击到他了。这如何能算蠢呢这是眼下最聪明最省力的法子了。”承恩侯挑了挑眉，竟是和陆庭琤一样的云淡风轻，“陛下不会要他的命，就看他能不能扛过二皇子那一关了。我自然会配合他，不过那个杀手锏，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他面圣之后。否则，倒真有可能会害了他的小命。”
“什么杀手锏”
承恩侯调皮地眨了眨眼：“秘密。”
顾筱之无语，她很想朝天翻个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个人倒好，一个个的，还都那么淡定。
不过，承恩侯这种轻松的状态，好歹暂时宽慰了一些她过于紧张的情绪——她现在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了，等待事情被揭开，等待陛下龙颜大怒的那一天。
——
“这京城里的风向，果真是瞬息万变。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志得意满的少卿大人，现下竟沦为了阶下囚。”端方有礼，谦谦君子一般的声音，字里行间却仍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陆庭琤盘腿坐在稻草堆上闭目打坐，眼前的光线突然一暗，分明是有人挡住了牢狱的过道里那为数不多的惨淡烛火。
紧接着，是“叮叮当当”的开锁的声音。
他睁开眼眸，二皇子韩遇已是负手走了进来。牢门太矮了，他不得不弯下腰钻进来，真是委屈了这位天潢贵胄。
“是啊，京城的这个旋涡，无时无刻不在风云变幻。就像前几日，我与殿下还是君子之交，能心平气和地一同坐下饮一盏茶；如今，却是在这等腌臜之地相见，你我，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陆庭琤仍是端正地坐着，浅浅地笑着，想了想，终是抬手行了个揖礼，“殿下还好么”
陆庭琤头顶的气窗照进来一道灰蒙蒙的光线，打在韩遇的脸上，使得他的脸色看起来半明半暗，阴晴不定。
他阴沉沉地笑道：“被自己最信任的谋士背叛，本殿下能好么”
“殿下说这话，就不亏心么”陆庭琤静静地望着他，谈笑自若，“殿下何曾信任过任何人。”
不说今生，前世他也算是尽心尽力地辅佐他了，到头来还不是要被他给算计把他卖给东山郡王府，去替他找那所谓的穆宗宝藏，而且今生，他还打算故技重施。
韩遇被点中要害，一时无言以对，继而垂眸轻笑，转了话题，说起旁的来：“行端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么”
陆庭琤很是实诚地摇了摇头：“退不了，至少全身是不可能了，怎么也得扒一层皮。”
“如果我可以帮行端全身而退呢”韩遇勾了勾唇角。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省事。
目的明确，条件清晰。
“外面的那些传闻，想必尊夫人都告诉你了。如今三法司在查这桩案子，最终会怎么判，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广安侯府的态度，以及本殿下这个人证的证词。”韩遇蹲下身来，直视着自他进来开始就无比淡漠的陆庭琤，“如果本殿下既往不咎，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被压下，即使上达天听，也不过是一桩耿直官员被人构陷的普通案件。”
他顿了顿，继续似笑非笑地说道：“至于如何让本殿下既往不咎，行端心中肯定十分清楚。你我相交多年，我也是十分不舍得的……”
陆庭琤的眸中终于露出了淡淡的怜悯，沉沉一叹：“殿下从一进来就错了，这桩案子的关键，根本就不在案子本身。”
韩遇脸色一变，眯了眯眼：“你这是执迷不悟，一定要和我作对了”
“我从来就在跟殿下作对，”陆庭琤真诚而坦然地望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想立时打死他，“但殿下却不能把我怎样。”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话的准确性以及惹人愤怒的欠扁程度，牢门外那条幽深的过道里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陛下宣原大理寺少卿陆庭琤入宫觐见。”
韩遇倏得转过头盯着牢门外，那儿的狱卒已经跪了下去，他又迅速转过头来恨恨地盯着陆庭琤，眸中的怒火仿佛随时都能将眼前之人吞噬。
那些內监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理了理衣衫，不得不站起身来。
而陆庭琤从始至终都噙着一抹安之若素的微笑。
——
勤政殿里，陆庭琤恭谨地匍匐在皇帝的御案前，朗声说道：“罪臣陆庭琤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好半天，皇帝都没开口叫他起身，甚至这偌大的勤政殿，连一丝多余的声响也无。
陆庭琤有耐心，皇帝显然比他更有耐心。
“陆庭琤，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无喜无怒。
陆庭琤依言抬头，入眼之处是皇帝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不，确切来说，并不是面无表情，皇帝脸上分明透着隐隐的探究和打量。
“差点连中三元的探花郎，不到二十五岁，便坐到了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之位，这在我大隋也算是史无前例了，纵观历朝历代，又有几人呢”皇帝好整以暇地望着底下的那个人，幽幽说道，“陆庭琤，你果然是为官之才，大才呀”
“承蒙陛下夸奖。”这厮的厚脸皮又显现出来了。
皇帝的眸光渐冷，将厚厚一叠奏折摔到他身上，冷哼一声：“这些都是你做的吧”
陆庭琤就算不看也知道，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不过他还是一本本翻开来看了起来，然后又非常实诚地磕了个头：“是。”
“是啊，你的聪明才智，不用在这些党争上面，当真是可惜了”皇帝冷笑道，“军饷贪墨案、六皇子中毒，居然都是你的手笔，狼子野心，吃里扒外”
皇帝的怒气来得猝不及防，却在陆庭琤的意料之中，可是这突然飞过来的一方端砚是怎么回事
额角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慢慢有液体流了下来，滑进了眼睛里……完了，一定是破相了……
“朕原本还奇怪呢，军饷贪墨这么大的事，牵扯之广、历时之久，怎么会爆发得如此之快那几天，西北、西南的告急奏折跟雪花似的飘到朕的御案上，原是你在背地里使了劲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罪臣愿坦白，请陛下息怒，千万保重龙体”陆庭琤忍着去擦眼角那股鲜血的冲动，有条不紊地缓缓说道，“罪臣出身寒门，自认有才有能，不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屈居人下，自然要选择做一番大事业出来。六皇子体弱年幼，不堪大任；三皇子母族荣耀，人才济济；只有二皇子……母族势微，却德才兼备、礼贤下士，是罪臣决议辅佐的最佳人选。”
皇帝虽仍稳稳地坐在御座上，可眸中却闪着危险的光芒，仿佛是一只随时准备发起进攻，扑上去咬断猎物脖子的猛兽。
凤子龙孙，天潢贵胄，被一个卑微的臣子这样评头论足似的娓娓道来，试问哪个皇帝能忍
“军饷贪墨案，是罪臣去江南治理水灾的时候发现的，承恩侯世子去西南征讨蛮夷叛军也是罪臣鼓动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他爆出军饷贪墨的秘密。至于西北，则是二皇子那边联络了几个有交情的戍边将领。”陆庭琤眼也不眨地说道，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话有多诛心，“至于六皇子中毒，确实不是罪臣所为，也与二皇子无关，请陛下明察。”
“赵婕妤的香料与六皇子所用补药相冲，你敢说你不知情”皇帝眯了眯眼，咬牙说道。
“这件事，罪臣也是事后才从二皇子口中得知，之前确实不知情。”
“事后”皇帝站起身来，负手缓缓踱到他跟前，俯身问道，“既然你一心一意辅佐我那二儿，怎么这会儿就这样把他给卖了”
“因为二殿下对罪臣，也不是全然信任。”陆庭琤面不改色地说道，“就比如赵婕妤香料之事，他便瞒着罪臣；再比如这次畅意园的案子，虽是季妃授意秦氏动的手，他却让广安侯府一直咬着罪臣不放，试探威胁不成，便欲除之而后快。这般三番两次，如何能不叫人心寒”
“他威胁你什么”
陆庭琤垂下头，隔了好一会儿，方说道：“他要罪臣休了内子，另娶嘉元县主为妻，以便……以便探听东山郡王府的……秘密。”
皇帝瞬间瞪大了眼眸，许久后才缓了神色，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东山郡王府的什么秘密”
“罪臣不知，二殿下并没有告知。”
“你当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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