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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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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平疆迎来了数年难遇的大风沙。

风沙在平疆并不罕见,城防多石木少沙土,正是为了抵御风祸。此次风力格外强悍,尽管早有准备,仍有不少百姓死伤惨重。

梁仲康自小生长于边关以东的内城,从未遇过如此极端的天气,加之缺少应对天灾的经验,急火攻心,不久就染上肺疾,卧床不起。

无奈,长史孙盟暂代其职,鼓励城中百姓齐心协力抗灾自救。

七日后,风患尘埃落定,宋旋也被管家放出将军府,随几个同学一道去往城中的赈灾据点帮忙。高义牌楼是据点之一,此处人山人海,多是住在附近的百姓。宋旋一边分发干粮,一边寻觅熟人,恰好遇上正在伸展筋骨的周老先生。

“周先生可安好,快来尝尝新鲜的烧饼。”

“是阿旋呀,安好安好。老夫命大,屋子也够牢固,只是腹中空空如也,便同内子一道来寻些吃食。”

“真是万幸,周先生慢用,我去别处看看。”

宋旋继续在人群中徘徊,看到了不少书院的夫子,陈先生,李先生,祝先生…他们风尘仆仆地聚在一起感慨劫后余生。

可是…

宋旋在人群中不断探寻,目光所及之处,并未见到记忆中那个清瘦的身影。

梁仲康病了这些时日,想来无暇顾及他,莫非是因为外伤未愈不便出行?

她思索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往善齐书院的方向走去。不过是好奇罢了,这么想着,干脆疾步奔向印象中的小院。

院外木门紧闭,宋旋未待扣响木门又将手收了回去。

谢檀那日言辞恳切的话语尚在耳边,自己再三越界可算是强人所难?与梁仲康又有何异?

看到手中的干粮,宋旋即刻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自己助人为乐,与梁仲康自然不同。不过…如果里面没人,自己白跑一趟岂非愚蠢?如果里面有人要说什么呢?

青天白日,四周无人,只有一株被悍风摧残过的桂花树挺立在院墙边,所剩无几的枝叶瑟瑟发抖。

有了。

宋旋背着干粮飞身跃上院墙外的一颗桂花树上,借着光秃秃的树叶做遮挡,得窥院内的风景。

院中花草板凳一片狼藉,木屋茕茕孑立,未见损毁。

宋旋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悄悄推开屋门,入目是堆满空地的书籍,落脚处唯正厅的桌椅和内室的床榻。

谢檀正端坐在床榻,一身白袍,鞋袜褪去,正在涂抹那日摔伤的小腿。看到宋旋抱着干粮突然出现在屋中,他面不改色,迅速掩住裸露在外的伤处,只是险些掉落的金创药和骤红的耳廓泄露了心中的慌乱。

宋旋面不改色地看着谢檀,脑海中却是短暂一撇,他脚踝上红色的疤痕,那是一个“奴”字。

这个刺字是流放者的标识,月报果真所言不虚。

许多年前她也曾在渝州见过一模一样的刺字,可被刺字之人却音讯全无,能绝境逢生者终究是千万分之一罢了。

举起怀中的干粮,宋旋朗声道:“谢先生,我不请自来是为了慰问伤患,可没有别的心思啊。”

“我…”谢檀收拾停当,将手中的药瓶收起,斟酌着开口:“我还是分得清善恶的,之前言语不慎,还未感谢你的金创药。”

“啊,那甚好,甚好。”宋旋笑眯眯地将干粮堆在正厅的桌上,坐了下来。

谢檀也在桌边坐了下来,碰了碰桌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干粮,这分量足足是一户人家三日的口粮,他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这…都是给我的?”

“是…是啊,高义牌楼发放的赈灾烧饼,人人有份。”

看着面前如山的烧饼,宋旋回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笑,同时开口:“你…”

“先生请讲。”

“天灾之后多生瘟疫,我借阅了本地官史,十六年前曾有过类似的风沙,寒热肆虐,不少百姓命丧此疫。这是根据本城的饮食习惯与地理环境配的药方,防治寒热,可交与孙大人,命城中百姓速速准备。”

“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你甘愿这么拱手送给孙大人?”宋旋食指轻扣桌面。

“我自然期盼一朝入仕步步高升,不过,人命关天。”

听到这个回答,宋旋心情大好,似有微风拂面,雾散云归:“听闻先生所言,我好生庆幸。”

“莫非我在你心中做不出如此高风亮节之举?”

“倒也没有,只是…觉得自己眼光不错。”宋旋脱口而出。

这句话着实有些异意,一张圆桌,两人相对而坐,都愣了神。

“那…梁太守处如何交代?”

“我自有办法。你…刚刚要说何事?”

“无事…”宋旋原本想要旧事重提,可看过谢檀刚刚的所作所为已是巨大让步,自己此时此刻再行拉拢之举,反而有失姿态。

谢檀点点头,不再追问,随手给宋旋倒下一杯花茶:“这是去年院外的那颗桂花树的干花,书院的张厨娘所赠。”

“好香啊。”宋旋一饮而尽,玩心又起:“我在善齐书院做了这么久的学生,也未见张厨娘赠我干花,先生果真是…”

“阿旋。”谢檀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称呼几乎算得上亲密,宋旋睁大了眼睛:“什么?”

“以后若是有难处,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己所能。”

“你…你为何会讲出这句话?因为是我的夫子?或者朋友?还是你愿意…”

“重要么?若我说是为了这一袋干粮有又何妨。”这个回答有些敷衍,他漂亮的双眸隐约带着笑意,凝视着她的神情倒分外认真。

宋旋的脸渐渐灼热,刚刚那个万事尽在掌中的自信仿佛被四周的空气稀释了,心跳有些急促,她起身想要离开这个屋子。

“还有。”谢檀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什…什么?”

“以后莫要做梁上君子,院门没有锁。”

“啊…我知道了。”

宋旋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桌上的桂花茶余温犹在,谢檀给自己斟上一杯,慢慢品酌。他知道今日宋旋的来意,也明白她尚未问出的话语。

如宋旋所言,西北诸城以宋氏为先,且兵力强盛,朝中无人可同日而语。若有意入仕,弃梁投宋不失为明智之举,可惜他却不是那一心渴求飞黄腾达的穷书生。

来到平疆前,他早已料到有朝一日会遇到故人,但那并非来到此地的原因。在他近十年的挣扎和等待中,在他如蛛丝般细密谨慎的计划中,宋旋未在此列,他也从未想过攀附宋氏。

从未想过…

谢檀放下手中的桂花茶,闭上眼睛。

来到平疆前,他可以坦然地说出“从未想过”这四个字,往事如同他幼时的一场梦,大梦初醒,他落入泥沼越陷越深,抬头望天方瞧得见远在云端的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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