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成宗十三年秋，一道驱逐突厥驻守西北的圣旨和一道此生不得入关的诏书，将宋旋与方遇竹分隔天涯。

宋旋由一队宋家军护送，追随父亲迁居西北平疆。而在天牢生不如死的方遇竹，则随着自庆阳出发的流放犯一道前往西南边境。

渝州是大齐西部极为重要的州府，山清水秀，物华天宝，是去往西北与西南两方官道的枢纽之地。连日赶路奔赴平疆，年仅九岁的宋旋多少有些吃不消，初到渝州就生了重病，断断续续在渝州知府的宅子里养了月余才见好转。

这日，宋旋听闻知州夫人要去渝州府的兵奴营挑选身强体壮的奴隶，搭建粥蓬，为附近村落的收成不好的饥民施粥救济。

还有两日她就启程离开渝州，施粥之举也用不上一个九岁女童，一切原本与她无关。可听闻了自庆阳、定州及安朔几个州府而来的流放犯大多会停靠在兵奴营歇脚后，她鬼使神差地央求知府夫人，带她一道去了渝州兵奴营。

兵奴营却真有由庆阳发配至西南的犯人，只是路途遥远他们又身负枷锁，病累交加，到了渝州早已死伤大半。

宋旋此生第一次听闻如此惨状，一想到落难的好友或许已遭不测，她不由后脊发凉。

“我想去看看庆阳来的犯人。”

“夫人，这…”监军为难地看向陪在一旁的知府夫人。

“既然贵人小姐要看，那就看一眼吧。”知府夫人并不知晓宋旋何意，却善解人意地示意监军带路。

流放犯的居所又脏又乱，空间逼仄，几扇小窗高悬在墙上。宋旋有些眩晕，一步步向前走，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暗红的血迹。

璇璃，你会在这里么？

宋旋默默念着他的名字，扫过一个又一个麻木而陌生的面孔。

直到她看到了一双脚踝，脚骨处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只能从皮肉完好处看到苍白的肤色和一个通红的刺字---“奴”。

宋旋颤抖地指了指那双脚踝的主人，他侧躺在草垛上，身体覆着一张破旧的草席。

“贵人小姐，这小子许是吃坏了肚子，不知中了什么毒，连着几天都没醒，就要不行了，还是莫污了您的眼。”

“打开…快打开！”宋旋忍住恶心和恐惧，急切地命令道。

草席被翻开，她终于看到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青白的面孔，十分瘦削，但依旧很好看。

这张面孔的主人，曾和自己一起在躲在普度寺的树下听夏日的阵雨声，曾和自己一起在隆冬的雪地里贪耍，弄湿了鞋袜，曾经是外祖父御封的神童。

“璇璃，明日我就要回家了，真舍不得你。可惜你不在书院和我们一道学习，那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玩儿了。”

“我听师父说下个月太后要来寺中礼佛，或许…”

“嗯，阿娘会带我一起来的。阿娘说了，我以后要做你的妻子，所以我们要常在一处玩儿。”

树荫下，男孩的耳边沾染了红晕:“照歌，你知道妻子要做什么吗？”

“嗯…我们会住在一所宅子里，日日都能见面。咦？这样一来，就算你不去书院念书我们也能见面啦。”

“嗯…”男孩低头，耳边传来女孩的笑声。

“哇”地一声，宋旋被眼前的情景刺激，忍不住吐了出来。

知府夫人半推半抱将她着送出来奴营。

“救救他…夫人，求你救救他…”

宋旋挣扎着拉住知府夫人的衣袖，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她发现自己竟在颠簸的马车中。掀开车窗，映入眼帘的是官道飞速闪过的山水。

他们提前离开了渝州…璇璃！

“停车！”宋旋急呼道:“楚大人，停车！”

奉宋苍蒙之命护送宋旋迁居平疆的副将楚持，亦是宋旋的武学师父，对她与方遇竹的情谊了然于心:“小姐，此刻车马将至越州，我们已经离开渝州府一天了。若是为了…就没必要回去了。流放西南的犯人今日启程，此刻他们已经在去往南安的路上了。”

“楚大人…师父！我并非为了再见他一面。他生了重病，似乎还中了毒…我不能坐视不理。”

“与小姐无关。”

“怎会无关？就算是罪孽深重的犯人，若非死刑，也要留下性命才能接受惩戒吧！”宋旋急得泪眼朦胧:“我知道他的父亲犯了重罪…可他…”

“小姐！”楚持阻止了宋旋语无伦次的央求:“罪责早有定夺，我辈无权置喙。小姐定然也看到流放犯人都身戴厚重的枷锁，可知为何？”

“为何？”

“为了防止流放之人逃跑。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人，戴着枷锁即可，可若是习武之人，在带上枷锁之前，得需懂得武艺的狱官废了他们练武的经脉。方…应是习武之人吧。”

“自小跟随图云方丈修习少林功法。”

“寻常武者经脉受损尚有性命之忧，何况是孱弱少年。他没有机会调养，一路负重远行，早已是强弩之末。究竟为何中毒已不重要，小姐要清楚，此一别他尚有千里流放之路。勿论奇毒或伤病，单凭经脉俱损之苦，他都撑不到西南边境。”

“撑不到？”宋旋怔然:“如此…流放不是为了饶他一条性命么？”

“多说无益…小姐应当长大些了。”

天色已暗，楚持一声令下，车马继续前行。他策马赶往队首，隐约听到身后那句微不可闻的疑问。

“还会有人救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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