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若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是颗棋子，自然可悲，可若这棋子懂得从善如流，其处境就未必真的凄惨。
价值连城胜过一无是处。
这是宋旋早已明白的道理，就像她知道自己最终会嫁给大齐某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官吏。此人未必高官厚禄，未必才貌出众，未必家世显赫，但一定是令当朝天子最心安的人选。
未曾料到的是，今日，那个教会她这个道理的人正骑着高头大马，在浩浩荡荡嫁娶队伍中，做那风光无二的新郎。
天和三年，腊月初六，宜嫁娶。
大齐都城庆阳迎来了一场饱受争议的婚事。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今日正是迎亲的大喜之日。
大理寺少卿谢檀自他的城郊的宅院出发，绕过半个庆阳城到城东的宋氏府邸，迎娶骠骑将军宋苍蒙的独女宋旋，而后迎亲的人马浩浩荡荡去往盛帝御赐的公主府。
论起亲疏，宋旋本人不过是盛帝偏居边关十年未见的外甥女而已，显然不比盛帝的掌上明珠乐陵公主媛贞---那曾与谢檀传出“把酒言欢，琴瑟和鸣”之美谈的大齐第一贵姝。
可就在两个月前，翰宁殿内，盛帝不顾一旁苦苦哀求地爱女媛贞，将俊美温柔的大理寺少卿指给了乐誉公主宋旋。
赐婚的消息昭告天下，无数大齐百姓都为那有缘无分的天作之合遗憾不已。
宋旋是成宗在位时亲封的异姓公主。
这份额外的恩宠不为了她的母亲安隆公主是成宗的爱女，而是为了宋氏一族自开国以来几代先祖征兆沙场守卫大齐的功勋和宋氏麾下的三十万兵马。事实上，宋旋随父回都不过短短半年，接连黄掉两门御赐的婚事，声名着实是有些狼狈。
第一门婚事乃其幼年时成宗所赐，对方是盛帝爱妃方贵妃的表侄方遇竹。彼时庆阳方氏乃旺族，不想时任左相的方遇竹之父被奸人所诬，方氏满门覆灭。方贵妃因身怀亲王之子，且出身沂合方氏，险险保住性命，而方遇竹则因对成宗有过救命之恩而救下一条性命，流放东南边境。而今盛帝明察，方氏恢复清白，方遇竹年初才奉诏回到庆阳，不过一年时间竟再次获罪，自裁于天牢。
乐誉公主克夫的说法不胫而走。
第二门婚事，对方是才高八斗的理阅阁大学士文尚卿，亦是世家子弟。或许是恐惧公主克夫的恶名，或许是原就体弱多病，赐婚的诏书还未出，他就染了伤寒卧床不起。文大学士那年近六十岁的老父亲文御史在朝堂上不顾颜面，涕泗横流，当着诸多同僚对盛帝苦苦哀求，方求得天子收回了赐婚的旨意。
如此一来，流言甚嚣尘上，无人不晓乐誉公主的未婚夫非死即病，可见其八字之凶残。
若这之后她的新郎是寻常的达官显贵，兴许还能收获不少茶余饭后的祝福，百姓谁不会叹一句可算觅得了命格强悍的夫君。
可眼下在朝安大街的御马前行的新郎官却是庆阳城无数平民少女的春闺梦中人谢檀，这街头巷尾的闲谈就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了。
她是怎么得到谢大人的？
谢大人就此放弃乐陵公主了么？
你傻吧，天子赐婚，谢大人又能如何？
真是可惜了…
没有人确切知晓谢檀是如何在尽是风流人物的大齐国都庆阳脱颖而出的。或许是他能人所不能，从一无所有的平民扶摇直上成为大齐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或许是他如清风皓月般的文雅姿容，虽遥不可及却又令人心驰神往。
无论如何，美人总是会引人瞩目，若这美人还拥有着与美貌相匹配的才智与性格，仕途坦荡也是情理之中。
骏马上，新郎官举止端方，神色疏朗，不见喜色也未有郁郁之态。华贵夺目的红袍加身，映得他仪态风华更胜寻常，稍一垂眸，大街上围观拥簇的一众少女就已经肖想出无数个令人肝肠寸断的可能。
最最可能的，定然是那命格凶残的将军小姐拆散了一对彼此爱慕的璧人，又强行婚嫁，夺走了无力抗旨的大理寺少卿。嫁娶当日，谢大人在这原本应当志得意满的马背上，不慎流露出伤怀的一瞬。
为何仰慕谢檀的无数少女可以接受他与深宫佳人数次传出真相不祥的风月美谈，却对自己横眉冷对怨声道载？
握着父亲交给自己的密函，宋旋坐在婚轿中百无聊赖地想。
人心大抵如此。就好比对某物所求无门，而它不属于任何人，那自己尽可安然自得不必在意。若有朝一日发现有人轻易获得了那求之不得，原本的心平气和就渐渐烧灼成了沸水，觉得自己也应当获得些什么。
而后，便纷纷生出不堪其扰的妄念。
若心上人的新娘不用是那九天神女，若彼此婚嫁不必两情相悦，那自己是否也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呢？
她亦有过相似的疑问，而今，已经毋须答案。
这么想着，宋旋竟然有几分体谅起对谢檀心怀爱慕的少女们，将心比心，闺中情怀真是一场美梦。
两个时辰后，迎亲的人马抵达了公主府。
是夜，大婚的新房内，宋旋将侍女都遣出屋外，摊开袖中的密书。
这是她今晚的护身符。
窗外天色已暗，不知今夕何夕，只听得到远处推杯换盏的嘈杂声响。
又过了好久，终于静了下来，有侍女问安的声音传来。房门打开又合上，从盖头向下看，一双官靴自落入宋旋眼帘。
略有着急促地呼吸声传入耳中，她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盖头滑落，宋旋抬头细细打量今夜的谢檀。他似乎喝了不少酒，脸颊和双耳都沾染了几分红晕。
放下手中的秤杆，谢檀看向她，眼神无比真诚。
好看的人，看谁都似脉脉含情。
这是许多年之前，她就明白的道理。
宋旋歪头看着谢檀，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听教我大婚礼仪的宫妇说，用秤杆挑头盖，可以讨得称心如意的好兆头。眼下，你可觉得称心如意？”
“尚未礼毕，便不算称心如意。”谢檀举起两杯酒，递给宋旋，两人端正行礼，一来一去喝下了交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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