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1/2）
赵卫东全身疲惫地摊在椅子上，累得实在不想动了。右腿早就没了感觉, 就像不是他的腿了, 但他实在提不起力气去伸手揉一揉。现在, 也就酸胀的大脑还有余力，努力思考着，明日他该去哪里筹钱，又有谁能借的出大笔的钱。</p>
赵老太热切的声音, 在这漆黑而泛着冷意的夜里响起，由远及近, 一点点变得清晰的时候，他是有些激动的。</p>
他家大门, 早就不再锁了, 每日里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他干脆任凭那大门敞着。如此, 赵老太提着篮子, 一路进入了大堂。见到赵卫东，行动上不可谓是不热切，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关切。</p>
她快走几步，将食篮给放到了八仙桌上, 这边一脸心疼地关切上。</p>
“卫东啊，儿子哎，受苦了啊, 受苦了啊……”</p>
然后那老手, 就摸上了赵卫东的脑袋瓜。</p>
赵卫东早已成年, 更已经结婚，成了一家之主，但是在经过了系列打击，陷入了绝望境地的他，在这孤寂的夜里，因为赵老太这一摸，还是控制不住地像个不擅行走的小娃娃一般，在母亲的温柔下，心里的委屈和酸涩，像那涨潮的江水般，层层叠叠地升了起来。</p>
他的眼眶微湿，干涩到已经脱皮的嘴唇动了好几次，才低低地喊出了一声——</p>
“妈！”</p>
这既是他在和赵老太的关系进入僵化状态之后的示弱，也是一个当儿子在最无助的时候，向母亲发出的求助。</p>
赵老太也立刻回了一声“哎”，然后赶紧抓过一边的食篮，将里面的饭菜给端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饿了吧，快吃吧。可怜见的，这都摊上什么事啊，连顿热饭都摊不上。”</p>
赵卫东看着那尚且冒着热气的饭菜，眼中的涩意就更重了。但他到底是大男人，不好再表现得娘们兮兮的，所以冲赵老太点了一下头，赶紧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p>
患难见真情，母子到底是母子，他欣慰地想：妈心里还是有他的。</p>
但是——</p>
“慢点吃……慢点吃……别急……小心别噎着……”</p>
赵老太关切没几声，见赵卫东饭都快吃了一半了，突然话锋一转，询问：“卫东，你已经借了很多钱了吧？”</p>
赵卫东狼吞虎咽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抬起头，希翼地看向了自家老娘。</p>
可是，赵老太接下来的话，就像是一个榔头大棒，一棒子下去，将他的希翼给瞬间敲得粉碎。</p>
“你个傻子，借那么多钱，你以后可怎么还！林秒肯定是没救了，就算你豁出去一切，保下她一条命来，又有什么用。她依旧得被关在牢里，还能日日替你洗衣做饭，替你暖被窝？那你现在欠下这一屁股债，图个什么？就说现在，大晚上，连个替你做饭的人都没有？以后，你想天天都这样？</p>
卫东啊，儿子哎，别再犯傻了啊。对林秒，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做得够好的。听妈的，别再折腾了，好好替自己着想着想吧。”</p>
赵卫东眼神微微发直，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又将饭菜稍微往外推了推。</p>
“怎么想？”他压抑地问，那声音闷得就像是快要罢工的老风箱，整张脸也一下没了表情。</p>
赵老太已是被她琢磨了好久的美梦给冲晕了脑袋，一听赵卫东这么问，急不可耐地赶紧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给说了出来。</p>
“你和林秒离婚吧，不能再让她拖累你了。这次的事，完全是林秒自己搞出来的，是她自己造的孽，就该她自己承担。你和她离婚，和坏分子划清界限，不正是大快人心吗。而且，不用背那么多的欠债，你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啊。等再过一阵子，妈再给你找个更好的，比林秒漂亮，比林秒能干，保准能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对了，那姑娘兴许你也知道呢，跟你大嫂的娘家是同个村子的，叫……”</p>
赵老太说得眉飞色舞，只差把那姑娘给说成一位仙女了。</p>
赵卫东面无表情地听着，嘴角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着。</p>
赵老太夸完了人，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打趣般地拍了一下赵卫东的脑顶，“怎么样，这姑娘不差吧？娘这次真的是上了心了的，是想好好补偿你的，保准不会再找像林秒那样的搅家精的！”</p>
“搅家精？”隐忍着就想搞清楚自家老娘到底是为何而来的赵卫东，因为这三个字的标签，还是没沉住气，尖锐地质疑。</p>
赵老太神色不自然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赵卫东，掩饰般地咕哝：“她搞得我们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四分五裂了；又差点把你给搞得也进监狱；现在自己进去了，还累得你替她四处忙活，到处向人借钱，这……这不是搅家精啊？！”</p>
担心这儿子对林秒依旧有些感情，说多了容易坏事，赵老太赶紧摆摆手，故作大方地道：“不说了，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卫东啊，妈刚才跟你说的，你怎么想？”</p>
怎么想？</p>
赵卫东内心愤愤，面上越发没有表情，但嘴上却顺着赵老太的话，以一种自我嫌弃的口吻，闷闷地疑问：“就我这样的，那样的好姑娘，哪会嫁给我？一进门就得帮着一起还债，哪个姑娘肯干？”</p>
赵老太听到这话，内心大喜。</p>
“肯啊，肯定肯的啊。没有把握的事，妈怎么会在你面前提呢。那姑娘啊，就是看中你这个人了。”</p>
“我这个人？”赵卫东嘲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腿，“这样子的，姑娘家不嫌弃？被债主三天两头地上门催债，姑娘也乐意？兴许，过不了多久，我连这新盖的屋子都得被债主收了。到时候，连个住个地方都没有，姑娘也乐意？”</p>
赵老太愣了一下，继而失笑，又抬手拍了一下赵卫东的脑壳，跟大人训斥不懂事的孩子一般。</p>
“你这傻孩子，没了林秒的拖累，你那些债，不是很快就能还清了吗？”</p>
“还清？很快？我拿什么还？”</p>
“开店啊！你把你的店铺重新给支起来，继续卖包子，卖奶馒头，卖饼干，卖蛋糕……能卖的东西多了去了。没多久，欠下的钱不就可以还清了嘛。到时候，你就躺着拿钱就好了。”</p>
“开店？我哪有这本事？这店哪里还开得起来？”</p>
赵老太笑眯眯的，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张张钞票在挥舞这翅膀，欢快地向她奔来。</p>
“你这傻孩子，你和林秒离了婚，就和她没关系了啊。到时候，林秒是林秒，你是你。你重新开店，别人干嘛不来你这里买啊？不过，有了这次的经验教训，我们就不招外人了。这些没血缘的啊，不靠谱，会害人。我们自家人干，把你的兄弟姐妹们，都给叫上，让他们给你帮工，再让你那新媳妇把账给管好，保管我们的新店能开得红红火火。等再过一两年，让你那新媳妇给你生个娃，那日子就可美咧！”</p>
说到这，赵老太已是美得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了。</p>
哪想，赵卫东冷不丁地回了一句，“我也想美，可这店没法开！”</p>
“为什么？”赵老太大惑不解。</p>
赵卫东内心冷笑，嘴上凉凉地道：“我不知道配方。不管是包子，还是奶制品，还是其他，配方都只有林秒一个人知道。没配方，东西就别想做得好，这店自然就开不起来！”</p>
“怎么可能！”赵老太失声尖叫，皱纹错乱的面庞一变再变，最后和蔼的目光一收，带出狩猎一般的犀利，尖声质疑，“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她丈夫，日日和她共处一室。这怎么可能？”</p>
赵卫东哼笑，“你应该很清楚，公安为什么没有把我也抓去坐牢！就是因为我根本不参与秒秒店铺的事！”</p>
换句话说，配方什么的，他当然不清楚！</p>
赵老太被这个铁一般的“事实”给打击到了！她千算万算，还真就没算到这一茬！</p>
这让她瞬间怒了，大声斥责：“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身为一家之主，连自己婆娘的那点配方都搞不懂！你是腿残废了，又不是脑残废了，这么重要的配方，怎么能不搞清楚呢！”</p>
愤怒容易让人口不择言，口不择言之下，也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的本心！</p>
赵卫东心里毫不容易升起的对赵老太的那些希翼和温暖，因为赵老太最终目的的暴露，全部犹如那虽然好看但也脆弱的泡沫一般，不过短短时间，就破灭得一干二净，没有一点痕迹。</p>
冰冷，以熟悉的温度，重新盘踞在了他的心头。</p>
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位将他生下来的女人，到了此时此刻，她能想到的依旧是算计。这会儿，哪怕是她口中所说的没有血缘干系的外人，甚至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外人，都在知道他到处筹钱之后，主动找上他，借钱给他！</p>
甚至——林秒的后妈，那个曾经将林秒虐得体无完肤的后妈，都有了表示！尽管，那表示里含着挣扎！</p>
林秒的老父亲是脸上带伤地找上他的。那脸上的抓痕，一看就知道是女人指甲的成绩，而能让林父如此的，大概率就是那位后妈了。林父将那用旧报纸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沓钱递了过来，见他没有伸手，竟然直接扔在了他的脚边，然后扔下两字——“给你”，就转身逃也似的跑了。</p>
他将那报纸包捡起、打开，里面有零有整、有新有旧、长短不一的一沓钞票，似乎让他看到了一位不善言辞，但心里到底记挂着女儿的老父亲的笨拙、隐忍、坚毅和温柔。</p>
两千一百三十四块七毛八分，并不整齐的钱数，看上去却已是让一位老父亲倾尽了所有。这份所有后面，必然是一场家庭大战，也必然是一向彪悍的林后妈的无奈妥协。这时候的妥协，却已经是最大的关切了。因为，林后妈到底是退让了，到底是给出了这钱。</p>
有这笔钱在前，让他忍不住对亲情多了一份希翼，所以母亲突然造访，他才会那么激动。他心想，他的母亲也并不比别人的差，在关键时刻也是知道关心自己儿子的，可是哪里想到，上门的母亲为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非但如此，鼓动他离婚再婚的背后，盯着的还是配方，还是配方会带来的钱！</p>
这真是太让他失望了！</p>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母亲会是这样的？</p>
钱对她来说，就真的这样重要，重要到可以凌驾在任何人之上？又或者，只是他对母亲来说，什么都不是罢了。</p>
“你会借我钱吗？”他哑声问，尽管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希望能有一丝希望，让他不至于对母亲真的彻底失望。</p>
“借什么钱！”赵老太的脑子现在跟浆糊似的，已经被赵卫东爆出来的事实给搅和得一团乱，哪耐烦关切他的心情和需求。</p>
于是，赵卫东眼中挣扎跳跃的那点点小火花，也缓缓被这冷酷的事实，给熄灭了。</p>
赵老太浑然不查，自私的心，念着的依旧是自己这点事。她还是不甘心。</p>
“不是，你是不是对我说谎？”她突然想到某些传闻，双眼蓦然锃亮，瞳孔紧缩，紧紧地盯着赵卫东，犹如警察审问犯人似的，“谁都知道，林秒做的那些买卖都是你给她出的主意，你怎么会不知道配方？你哄我呢？这都什么时候了，妈一心为你着想，你怎么还骗老妈呢？人家花一般的姑娘，多少人抢着要，妈废了多少口舌才替你讲下。要没那配方，人家姑娘肯答应？你到底想不想漂亮的新媳妇，想不想早点抱上娃？想不想传宗接代了？你这死孩子，你这样瞒着，图什么啊，妈来回奔波，可都是为了你啊！”</p>
她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p>
赵卫东抿了抿唇，也想到为了成全和保护自家小妻子的秘密，对外一致表示，林秒所开发的所有东西，都受了他的指点，但是真相呢——</p>
想到小妻子的神秘，她的能干，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耀眼，她的与众不同，他心里就是一痛！</p>
没有人知道，林秒之于他，是多么的独一无二。有过她，这世上再美再能干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寻常，都是过客！</p>
那份已然刻在骨子里的唯一，哪里还能让其他人取代！</p>
他惨然一笑，含糊地假中带出了真，“我不过就是把我看到的、听说的，对她说了说，其它的，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就像是秒秒做奶馒头，看着她做的人不少，也知道做的步骤，可是，真正学会的却一个都没有。最关键的地方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这哪里是别人能学会的。我这边就是知道个大体步骤，该知道的，估计你或者其他人，也知道得差不离。但最重要的配方，我还真就不知！”</p>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