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1/2)
“我的兄长阿方索殿下回来了, 我正要去迎一迎他。”
这原本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话, 此时却让柯丽亚忍不住心头一跳。
她忍不住想:信息已经传回来了吗?
这位拉伯阁下长久以来在皇宫之中就是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存在,没有交友没有社交, 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官职,说白了就单纯的“活着”。可是从这个人第一次登上报纸, 承办了舞会, 担任安保工作以来, 仿佛这个人……正在一点一点从原本的生活状态中脱离出来。
放在平时这样的变化是无法分走她哪怕半分的注意力, 原因无他,并不是因为拉伯过于敏感的身份而随大流选择视而不见,她只是单纯的因为和这个人并无交集,并且在可以预见的相当久远的未来之中, 两人有交集的时候也太过稀少,不值得让人折节相交。况且这位阁下也从没有因为一技之长而大放异彩, 哪怕是偶尔遇见,说话时也是微笑居多。
心甘情愿的成为了一个影子的拉伯让人想起来只能想起一个模糊的轮廓,如同一张彩色照片上的一个灰色模糊的人影,再加上原本的身份不上台面,茶余饭后偶尔为人谈起时,也只会叫他“那位阁下”。
原本之前几次都只是一个照面, 从没有认真的大量过拉伯的柯丽亚, 此时在心中默默的打量起他来。
那双平时只会温和垂下的双眼此时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拉伯周身的气场非常平和, 仅仅是这样礼节性的交谈就已经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绝不是因为交了自己第一个正式的朋友感到非常高兴,相处时一朝一夕能够锻炼的出来的。她忍不住想,这个人同样流淌着索瑞斯陛下的血,同样是一只破晓之鹰,他就会心甘情愿的做一个影子吗?
想想吧,当时不正是菲欧带回来了奥威尔没有灭亡,打算要复辟的消息吗?在那之后,身为子爵的他才开始频繁地出入皇宫,开始与真正的顶层社交圈有了短暂的交集,之后被大殿下公开引见给菲欧之后,这两个人更是有事没事就腻在一起。
这一场仗是特里尔斩草除根的第一仗,按道理来说就是十拿九稳,还派出了大殿下,基本就是宣告这场战斗必将凯旋。菲欧是向特里尔传递奥威尔信息的第一人,但这些说白了大概也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毕竟能从那里回来并且活着的只有他一个。而拉伯,拉伯虽然身份特殊,但因为大殿下一向宅心仁厚,从来没有排挤过这个兄弟,遇到事情甚至还愿意提携一把,会把一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拿出来一起说一说也是有可能的。
……这次的事情,是不是也有他们两个人的手笔?
心中一团乱麻,柯丽亚攥紧了拳头。半是因为心中千头万绪时面对这种场面着实紧张,半是因为他的回答。
这一路上她并没有收到任何通知她皇后打算取消下午茶的消息,一旦这个消息被皇后所知晓,那她作为帝国的皇后,作为大殿下的母亲,都不可能还会有心情继续邀请她共进下午茶的。可是如果消息还没有传回来,她能知道结果是因为她与父亲之间有定向的联络渠道,在这场战争惨败的尾声接受了父亲最后的托付,她和父亲之间有联络器,可是这两个人无论哪个都不应该这么快就知道。
这场悄悄出发的战斗除了当时参与计划的人之外,很多部队都是临时接到调令,不可能有这么广泛的知晓性。而且这两个人的身份注定他们不可能是最早得知消息的那一批人。
有些事情看起来非常吓人,但是真的怼到头上,到了必须直面的时候,反倒没有看起来那么可怕了。太多的猜测和念头从她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柯丽亚只感到头皮发麻。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个从小生母早亡只能在金碧辉煌的宫里做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靠着经商把落魄家族重新扛了起来,生生用钱推出了一条向上的天梯,论起撒谎来她绝不会是面前这两个人的对手。
她一向不会用自己的短板去硬碰他人的长处。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定,面前的这两个人还正在等着她的反应。把这看作是一次测试,如果没有办法答出正确的答案,她恐怕回去的路上就会遭遇意外。
于是她上前半步,只是顾忌矜持又退了回来,原本礼貌又疏离的模样一瞬间全被焦虑和担忧打破,双手握得紧紧的:“请问…您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大殿下回来了,那我父亲呢?”
克制,再克制。身为云娇玉贵培育出来的真正勋贵千金,即便是在这种场合之下,也要克制自己的情感,能询问出这几句话对她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失态了。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要轻易让旁人看穿你正在想什么,不要把你正在思索的东西那么快的宣之于口,这是贵族的第一课。
拉伯并没有回答,他依然保持着温和得体的笑容,看着话说完就知道自己失礼了,脸色有些发白的柯丽亚。他保持着风度,片刻之后才开口,声音轻缓:“这倒没有听说,元帅是我特里尔的战神,一定没事的。”
明明是温和安抚的三言两语,在柯丽亚听来却如同夹杂着刀枪棍棒的嘲讽。她咬紧牙关不再多言,在拉伯提出与她同行时,也不过是往旁边又错了两步,并不与他靠近。
对于这种程度的退避,拉伯根本不放在眼里。这一小段路还要再走几步,拉伯轻笑一声:“之前柯丽亚小姐看起来非常慌张,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了吗?”
“不过是个梦罢了,醒了也就无所谓了。”这样说着,她却揪了揪自己的袖子。
“梦到了害怕的事情?”
“我现在最害怕的事情,也不过就是父亲遇到危险。”抬手轻抚鬓角,柯丽亚双眼看向前方,刚才焦虑的模样此时已经不见踪影,她又成了那个一言一行都是如同从教科书上比出来的大小姐了。她对拉伯得体的笑了笑:“阁下说的很对,我父亲是特里尔的战神,这次只不过是临时的出差任务,他自然可以胜任。”
“那再好不过。”他微笑着欠了欠身,又退开半步。
柯丽亚心如鼓擂。原本父亲说过有的时候与敌人交锋其实更像是两人一起跳舞,彼此试探你进我退,如同两个舞者,以最亲近的姿态贴面而舞步步杀机。在这时如果有一方始终咄咄逼人或者一直踩脚,在舞蹈中频频出错,当双方矛盾激化到非要发生战斗不可,这场别开生面的舞蹈就会无法踩着鼓点进行下去,那就是宣战的时刻了。
此时她又拉伯彼此之间都还没有确定对方的是否真正是自己猜测当中的人,那么彼此长久以来的交往习惯,象征性的戒备与试探都是必要的,但唯独不能示弱——她现在根本没有可以让她示弱的理由。她此时正处于下风,尽管心中迫切的想要摆脱这种局面,想要从这个人口中掏出更多消息,但焦虑急躁会让她露出马脚,这种情况下说的话太多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糕,她必须保持冷静,尽可能闭嘴。
拉伯也已经偃旗息鼓,退后半步之后就没有了要再次开口攀谈的动作,跟在他身边的菲欧只是在最初欠身致意,并没有要加入到这场谈话当中的意思。煎熬一直持续到两人分离前的分岔路口,拉伯主动道别,她也顺势向对方到了再见。
这两个人的身份还不值得希伯来昂的小姐目送他们,转身向自己的方向前进时,柯丽亚将一双汗湿的手在一起用力握了握,冰凉的指尖几乎已经没有了知觉。这是她第一次跟别人打机锋,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如何,至少从现在来看她应该暂时还是安全的。
大脑思考别的事情,行走已经成了机械的肌肉动作。这件事情暂时过去了,现在要赶快清空大脑应对接下来的难关。
等到皇后宫殿,她看见薇拉言笑晏晏的迎上来,就知道皇后必然是没有得到消息的。她亲亲热热的拉着柯丽亚,在小桌旁坐下,亲自给她倒了一杯红茶,蒸腾的雾气带来的温度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原本舒适的座椅此时也只让她觉得如坐针毡。
她并不是第一次与皇后共进下午茶,尽管举止礼仪没有任何失态之处,但一言不发还是吸引了皇后关怀的目光。柯丽亚过来的路上已经把腹稿在心里过了几遍,此时又几番斟酌之后才有些为难的开口:“陛下,我…我有事情想要问问您。”
“是关于元帅的吗?”皇后眉眼弯弯,带着笑容逗她:“是谁之前还说‘梦这种东西不过就是把杂乱无章的东西都整合在了一起罢了,不明白相信它的人都在想些什么’这种话,怎么,现在自己也能体会这种心情啦?”说着,她将两人的椅子挪的靠近一些,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担心柯丽亚,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反倒是最好的消息呢,不要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是。”她低头应了一声,然后稍微抬起眼睛觑着皇后试探着说:“陛下,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拉伯阁下,他说今天是大殿下回来的日子,要去迎接他,我父亲会跟着一起回来吗?”
这回轮到皇后发愣了。
她原本就圆成猫眼的眼睛又瞪大了一点,像是看到什么新鲜事物的猫科动物,甚至还歪了歪头。明明已经为人母,不再是年轻的少女,可是这样充满少女感的动作她做起来也毫无违和感。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她听柯丽亚这么说之后也没什么过激举动,她只是皱起眉头,用手指点住自己的下巴思索了片刻:“我的儿子并没有要回来的消息啊,这个人不会是乱说的吧?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不当一回事,毕竟也关系到我的儿子,我也免不了要专程过去问一问。抱歉了柯丽,我可能不能留你和我继续共进下午茶了,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挥着手,提起裙边,出门之前又折回来重新梳妆换衣,准备就绪之后,一身华服的皇后握了握柯丽亚的手,有些歉意的柔声安慰:“抱歉,这次不能带着你一起去见陛下,只要有你父亲的消息,我一定会马上告诉你,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今天就先回去吧。”
被握住手的柯丽亚点头说好。
她试图从皇后身上发现一点与自己当初猜测不同的东西,想得出也许皇后早就知道些什么的结论,但是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皇后看起来太轻松了。这种轻松简直就像是听见滑稽小丑说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时兴起想要去想别人野区重复一遍一样。她丝毫没有把拉伯的话当一回事。只是柯丽亚现在拿不准皇后是在自己面前如此表现,还是确实如此看清拉伯。
毕竟作为国母,作为贵族中的贵族,如果能让他人一眼就看穿自己的本心,那也未免太不合格了。
被送出门,真正坐上回家的车的时候柯丽亚才发现自己的颤抖已经无法遏制。上下牙在不停地打颤,如同行走在寒冬的冷风之中一样,手指也僵硬得几乎不能动作,像是一截干枯的树枝般连伸展都非常费力。一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之前有多么紧张,几乎是一瞬间,她额头上沁满了冷汗,衣服都要被打湿透了。力量一瞬间抽干,甚至让她产生了干脆就毫无仪态的瘫在车子上的想法。
但是现在还不能放松。
从现在开始,她已经没有放松的机会了。
从她扯上拉伯开始,就已经在皇后那里挂了号。作为一个一贯低调的人,他自然不会事事都向陌生人报备,一直以来都善于做一个聆听者的拉伯会在路过的时候与她寒暄,如果主角不是自己的话,连她也会觉得“也许那个人和拉伯阁下比较熟悉”。但她是没有机会去向皇后解释的,因为皇后在下一次见她的时候根本不会提起这件事,最多把它一笔带过提一句就行了。皇后不提起,她就不用解释——本来她也没打算纠结这种事情。
她与皇后相交多年,不敢赌这种时候皇后一定会信任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相比起拉伯,她肯定是会偏向自己的。
而且,她总觉得现在拉波有什么地方变了。虽然并不曾与这位阁下有过深交,但是这种从本质反映到表象上的变化,让人很难不注意得到。她感觉到默默无闻的拉伯似乎已经成了过去,这位阁下现在全身都带着一副春风得意的畅快劲,但...这种畅快并不是取得成果之后的酣畅快意,也不是扬眉吐气之后的得意,而是更像…最后的狂欢。
她不知道自己看得准不准,但这种没来由的直觉让她实在无法忽视,像是种子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已经扎下深跟,再一看已经长成枝繁叶茂绿盖如云的参天大树。
这让柯丽亚有些没来由的害怕。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拉伯一手策划,或者说至少有他推波助澜,那他设计陷害自己的兄长,让刚刚建立了十五年的帝国又一次开始在风雨之中飘摇,那这种时候不是更应该小心谨慎低调做人吗。哪怕是想要帮助奥威尔复辟,贪一个从龙之功,那也要有命享受啊。他的身份注定他与皇冠无缘,即便没有了大殿下,皇后可能还会有别的孩子,甚至连路易和杰西卡的胜算都要比他大很多,他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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