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乱入红楼（1/2）
深秋的风带着彻骨的寒意, 卷起地上残破的几片落叶，颤颤巍巍的往前飘了几步，又不堪承重的再次落地。
一袭青衣的少女脚尖点地，将枯黄的落叶踩得粉碎, 接着飞身而上，翻过大观园高高的院墙，轻巧的落在了地上。
入眼是一片火红，大观园内正在办喜事, 园内园外, 竟如同两个世界一般。
少女耳尖微动，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正朝着这边而来, 她连忙闪身躲到了假山之后, 又微微露头，看着人来的方向。
来的是两个小丫头, 一个八九岁，一个十多岁。
小一些的那个如今还保留着一脸的娇憨与天真，与旁边大一些丫头沉稳持重的样子截然相反。
她手里端着盘子, 上面还盖着红布，看样子是今日大观园的喜事上要用的东西。
或许是端的太久了，小丫头觉得有些疲乏, 她忍不住想找些其他的事情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又或者是实在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她凑到大一些的那个身边, 蹭了蹭那人的胳膊, 在大一些的那个将目光投向她的时候, 嘿嘿一笑，问道：“好姐姐，你说潇湘馆的那位……”
“作死的小蹄子！”大一些的那个连忙停下脚步，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人，才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咬牙切齿的骂道，“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了你的嘴！那位也是能随便提的？”
“姐姐这么小心做什么？那位都病得起不来身了，眼看着也就这几日的功夫，我只盼着她能再撑些日子，可千万别在宝玉大婚的好日子里出事。”小丫头撇了撇嘴，对大丫头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不以为然。
大丫头冷笑一声：“你继续说，我看你是巴不得拿个锣到宝玉面前去说，你去啊，看我拦你不拦。”
“到时候让宝玉知道了和他成亲的不是林姑娘，而是宝姑娘，宝玉发癫起来，老太太，太太，还有琏二奶奶那边，不扒了你的皮，把你们全家都捆了卖出去。”
“卖出去”这三个字的杀伤力极大，小丫头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来，这桩婚事要瞒着的可不止是林姑娘一个人，或者说林姑娘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宝玉不能知道才行。
若是让宝玉知道了，让那几位太岁的如意算盘打空了，她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想到这一点，小丫头面露苦色，连忙放低了姿态，哄着道：“姐姐可千万饶了我吧，我不敢再乱说了。”
大丫头又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当真被吓到了，这才松了口气，可嘴上还是半点也不放松，道：“我能饶你，可若是你还不长记性，让旁人听到了，传到了太太耳朵里，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好姐姐，我保证，我再也不敢乱说了，我绝对不敢再乱说了！”她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这才终于换来了大丫头的松口。
有了这么一遭，小丫头也没了嬉闹的心思，她只恨不得赶快把手上的活给完成了，省得自己这张嘴管不住，再招惹什么灾祸。
两人匆匆而去，假山背后的少女终于显露了行迹，她挑眉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自语道：“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吗？不成不成，若是到了这个时候，妹妹的身子骨怕是要不好了！”
女子正是程瑾，她这一世的经历有些奇特，出生以后失了魂魄，浑浑噩噩的被爹娘送去了道观中荣养着，一直到前些日子魂魄归位，她才愕然发现自己竟来到了《红楼梦》的世界中。
如今，正是宝玉被蒙骗着娶了宝钗，黛玉命丧潇湘馆的时候。
想到这一点，程瑾的脚步更加急切起来，她想赶快找到潇湘馆，赶快把自己这一世的妹妹给救出来。
***
潇湘馆的所在地十分幽静，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程瑾翻墙而入，一路上竟没有半个人，想来今日是贾府心肝儿的大喜之日，这些人怕是都被调走了。
走近了，程瑾隐约听到厢房里传来几声咳嗽，这几声咳嗽声压抑极了，仿佛是已经没了力气，又不得不强撑着咳几声一般。
找到了！
她心中一喜，接着又是一沉。
“紫鹃，紫鹃，你在吗？”屋里传来微弱的呼喊声，程瑾连忙推门进去，几步来到里间，只看到厚厚的被褥下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是紫鹃吗？快……咳咳，快给我倒些水来……”说着，她也挣扎着想要从重若泰山的层层被褥中挣扎起来。
这一瞬间，程瑾也算是初窥到了绝世的风采。
虽然病体纤纤，却依旧有着一股风流韵味。
没有得到回应，床上那人忍不住看向了门口的方向，当她的目光触及到程瑾身上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惊呆了，就连咳嗽在这一刻都灰飞烟灭。
她的嘴唇颤抖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程瑾，渐渐的，已经带上了些许死灰的目光中竟透出了一些希望的光芒。
“娘亲？！”
程瑾一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是了，她这一世的容貌完全继承了生身之母贾敏的样子，贾敏早逝，若是从留下的画像上看，程瑾简直就是贾敏的复刻版。
贾敏去世的时候黛玉已经记事了，甚至都已经读了许多书，哪怕这么多年过去，记忆有些淡去，可贾敏的画像她一直都带在身边，时不时的都会拿出来看一看，如今乍一看到程瑾，可不就以为是自己的娘亲来了吗？
“娘亲，是玉儿要死了吗？玉儿终于能和爹娘见面了吗？娘亲，玉儿好想你……”黛玉低泣着。
美人儿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旁人的情绪，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林黛玉，一颦一笑都会让人随着她一起喜乐哀愁。
程瑾连忙上前，将她揽在怀中低声安慰着，手指也顺势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细细探查了一番后，程瑾才终于松了口气。
“玉儿，我不是娘亲，我是你姐姐。”她扶着黛玉的肩膀，四目相对，认真的说着。
“姐姐？”黛玉蹙眉，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可……我从未听说过自己有个姐姐。”
“此时说来话长，以后我会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你，只是如今你得跟我走，你的身子骨如今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我必须带你离开这里！”她说得急切，心里也没有万全的把握，毕竟到这一刻她和黛玉也只能算是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突然跑出来说自己是你从未听闻过的姐姐，又说要把你从自己熟悉的地方带走，任谁也不会相信吧？
可是，时间紧迫，程瑾也没有办法过多的去解释，她暗自盘算着，若是黛玉不信，她便直接把她打昏了带走！
那边，黛玉仔细的观察着程瑾的神色，半晌，她忍不住又无力的咳了几声，道：“我信你。”
“什么？”这句相信大大出乎了程瑾的意料。
看到程瑾这幅意外的模样，黛玉忍不住虚弱的笑了笑，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信你。”
“你的样子不会骗人，我看的出来你真的在为我的病挂心。”
“还有方才你是在为我诊脉吧？你说还能救，这确实让我意外，我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
程瑾哑然，不愧是七窍玲珑心的林妹妹，她只是搭了个脉，便已经被察觉到了。
“若是旁人来看，你的情况自然已经病入膏肓，但是，我能救。”她如是说道，“只是，仅凭这些你就信我吗。”
“当然不是。”黛玉笑着又摇了摇头，“最重要的是，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亲近，觉得仿佛是旧友重逢……不，比那更亲近，或许那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
“所以，我信你。”她从小就一直在期盼着自己能有个亲人，不需要多么优秀，有这么个人就好。
往日里看着宝玉待贾家的姐妹们那般好，看着薛家那位小霸王在外面胡作非为，回到家里也是一心一意的为着宝钗好，她心里总觉得有些羡慕，有些遗憾，总觉得若是自己也有个这样一母同胞的亲人还有多好。
甚至她心里总有种隐隐的期盼，她觉得自己期盼的那个人是存在的，只是不知道模样，更不知道在哪里。
如今程瑾出现，这个人便一下子有了容貌，有了具体的形象。
一句“相信”，把程瑾给感动的不行，她稳了稳心神，道：“那我们快走吧，现在就走。”
“现在？”黛玉重复了一遍，心中十分惊讶，“为何如此急切？姐姐，你不去看看外祖母吗？”
“还有舅舅们，舅妈们，还有……”
她顿了顿，又把话题转向了别处：“更何况，贾府中不是更方便吗？”
毕竟是家大业大的国公府。
“不，留在这里当然不方便。”程瑾看着黛玉，福至心灵的明白了方才黛玉未尽的话。
或许黛玉是想让她见见贾宝玉？见见这个与她心意相通的人。
程瑾心下有些不忍，叹了口气，她还是如实道：“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话音未落，外面的鞭炮声已经响起，喜气洋洋的喧闹声透进潇湘馆中，引得黛玉疑惑不已。
“贾府的宝玉公子大婚。”
“大婚？！宝玉？！”黛玉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她摇头，不敢相信，“怎么会……怎么会？！”
突然，她“哇”的吐出了一口黑血，程瑾连忙掏出一颗丹药塞进了她口中，入口即化，还带着一股清香。
程瑾又补充了一句：“他以为和他成亲的是你。”
他成亲了，他以为和他成亲的是你。
这两句话连在一起，黛玉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以她的聪慧，只需短短一瞬间她便知道了其中的猫腻。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宝玉并没有负她，可……她嫡亲的外祖母，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都负了她。
黛玉心中悲喜交加，又是庆幸，又是难过，心神激荡之下，她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当真是个娇弱的美人儿灯，风吹吹就要坏了。”程瑾看着昏迷过去的黛玉，深深的叹了口气。
念着黛玉重病体弱，程瑾特意从旁边的衣架上找来了厚厚的大氅，将黛玉严严实实的包裹在里面，才抱着她，避着人，重新悄悄地潜出了大观园。
***
如今大观园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前头去，这是近些年来除了娘娘省亲以外大观园里最热闹的时候了，所有人都在巴巴的盼着，只望着今日老太太、太太心情好了，能多赏他们几个月的俸禄，让他们捧着爹亲娘亲的银子，这才是真正的与民同乐。
这一切也导致了大观园中秩序十分松散，程瑾耳聪目明，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轻松松就把黛玉带出了大观园。
可等她真的把黛玉带出来了，另外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她们该去哪里？
程瑾魂魄归位以后，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世界便日夜兼程的赶了过来，她生怕自己迟了一步，自家妹妹便真的像书中一般泪尽而亡。
说是还当初浇灌之恩，说是世间因果报应的循环自有天理，可是无论怎么说，这一世到底也太过凄苦了些。
程瑾代入自己想了想，若是要让自己用一世凄苦换取与她心爱之人恩怨两消，从此再无瓜葛……
……
她大概是脑壳坏掉了才会这么做。
恩怨两消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的纠葛，注定要生生世世一直缠绵下去，直到永远！
可惜，这一世她还没来及的找到她的爱人，也着实苦恼究竟该上哪儿去找。
总不能大海捞针的到处去抓人吧？
真是让人烦恼。
这边程瑾自己琢磨着自己的心事，那边她也已经成了旁人眼中的一景——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扛着另外一个身娇体弱，似乎已经陷入昏迷的女子，还站在荣国府与宁国府之间的大观园院墙外，这着实有些引人注目。
譬如说为了凑贾府的热闹特意跑出来的朱公子。
他把玩着扇子，脸上挂上了一丝放荡不羁的笑容，看着不远处这一组奇特的组合，眼中闪过满满的兴味。
“走，跟着公子我上去涨涨见识，瞧瞧这赶从堂堂荣国府中偷人出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用扇子在身后的仆人身上一敲，抬步便走向了程瑾的方向。
他的脚步声并没有被刻意隐藏起来，所以在他走过来的时候，程瑾就已经从他的脚步声中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想要靠近的意图。
——这个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猛地回头，目光恶狠狠的瞪了过去，手中不知何时也握住了一枚石子，只要那人再往前一步，石子便要击向他的要害之处了！
这一回头不要紧，当她看清了来人的容貌，在心中压抑已久的思念瞬间爆发——那是她的爱人，与君子如玉的连城璧不同，与侠义又单纯的傅红雪也不一样，那人身上自有一股唯我独尊的霸气。
虽有不同，但是相似的容貌，还有在看到他的时候从灵魂深处升起的那份熟悉的悸动，都让程瑾十分确定这就是她的爱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竟然自己撞上门来了！
倒是省了她再去寻找的功夫。
程瑾的目光留恋的在那人身上打着转儿，再感受到自己身上压着的黛玉的重量，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方才她还在苦恼该去哪里，如今住处可不是自己就送上来了？
只是……该如何搭讪蹭到他身边去呢？这可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正当程瑾苦思冥想的时候，那边的公子也终于有了动静，他在看到程瑾容貌的一瞬间就呆愣住了，手中握着的折扇也差点掉到地上去。
万幸没有掉下去，才能让他悄悄的捏着扇骨来宣泄自己的激动之情，没有当场失态。
他的小瑾……
小瑾，终于找到你了！
那边程瑾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决定试探一下，道：“那位公子，你这样盯着一个女儿家看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你瞧出了我们姐妹俩没地方落脚，想给我们提供个落脚的地方？”
公子笑了起来，道：“我可没有收留陌生人的习惯，要和我回家，那就要做我媳妇了，姑娘可敢？”
一句话出口，把他身后的仆人给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想要劝阻，可是话到嘴边，想到自己的主子是什么身份，什么性子，仆人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能恶狠狠的瞪着程瑾，希望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能够自己知难而退，可千万别顺杆子爬。
否则……
他日旁人问起来公子的夫人是怎么讨来的，他能说是被公子捡回来的吗？！
虽然根本没人敢这么问。
可惜世事注定不能如人所料，仆人给程瑾使眼色把整个脸弄得都快抽筋了，程瑾却视他为无物，笑盈盈的看着公子的方向，道：“想讨我做媳妇，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你可准备好了？”
“这些东西，我早就备了许多年，只等着它们的主人出现了。”公子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急切。
“所以，小瑾可愿与我一同回去？”
身后，仆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这是什么神奇的发展？他家公子当真出来凑个热闹就要捡个夫人回家吗？！还直接喊上了名字，人家做自我介绍了吗？难道你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或许真的是未卜先知，仆人就看着那姑娘脸上的笑容更盛，开口道：“自然愿意。”
苍天大地，可能是他今天跟着公子出门的时候没睡醒吧！
仆人就这样保持着心神恍惚的状态跟在他们身后，万幸如今她们公子眼里只有那位突然出现的瑾姑娘，否则就他这般懈怠的状态，十条命都不够送的！
他们家公子没注意到，不代表程瑾没有注意到，她好奇极了，不知道她的爱人这一世又是怎样的身份，瞧瞧后面那小可怜儿，仿佛她应下了以后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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