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九弟,你咋成这样啦。”床上的是宁澜老熟人,一起玩的都混着喊他九弟,此时这位靠着墙半坐着吊水,右眼乌青一块,从额头往后划拉出一长道血口子,右手还吊着绷带。看见宁澜来了,勉强翘起嘴角做出个微笑的表情,配上他惨烈的伤势,笑得比哭得难看。
宁澜是既心惊又莫名,心情在这片刻已经经历了好几个跌宕起伏了,顺着九弟的视线缓缓扭头朝自己左边看,这才瞧见那屏风后椅子上坐着的人。那人搭着条毯子靠在椅子上输液,闭着薄薄的眼睑,诊所晕黄的灯光扑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来,脸上青青紫紫的也是伤得斑驳一片,不过还是很漂亮,又脆弱又美丽。
这不就是前几天天给自己捡衣服的那个人吗!宁澜的嘴张成一个“O”形,又悄悄咽了口吐沫,事情发展早已脱离了他的想象。他往九弟那边走了几步,轻声问:“他伤着哪那?”
九弟听了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他就腿给勇哥踢了两下,可能伤了。”
“啊?难道把人踢瘸了?”
九弟睁着那只完好的眼睛打量宁澜,看他面上一片担忧,以为他是担心事闹大了,便安慰说:“没伤着骨头,倒是我,被他把手整断了。”
宁澜听了这话不可思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朝九弟露出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哈,左扬来的时候也是你这个表情,到底是我搞砸了。”
“不不,”宁澜这下方反应过来,“都是我的错,你也是为了我,晚上回去好好休息吧,周天请你吃串串。”
“这是准备庆功?”身后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诊所里顿时就静了。
他醒了?宁澜一片忐忑。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庆功的意思。”说着故作镇静地转过身,“同学,对不起,因为我害你受伤了,我感到非常内疚。”
宁澜诚恳地弯下腰,来了个九十度鞠躬。
“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你觉得不解气,”宁澜顿了一下:“…可以继续揍我,或者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接受。”宁澜说的倒句句是真心话,他对面前的这个陌生人有种近乎盲目的袒露。
九弟在旁边眼珠子瞪得老大,他是听闻过宁澜的脾性的,这时亲眼所见,还是深觉惊奇,这种事,补偿也不是这样来的啊。
“是你啊,” 那人抬起了头,和宁澜四目相对,深深地看进宁澜的眼底,似乎是在辨别话里有几分真假。须臾他微微带了点笑,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我不想打你,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就这样吧。”
九弟眨了眨眼睛,心想,原来这小子是吃软不吃硬啊,事情这就解决了?开始说要告诉学校给处分是吓唬我们吗?
宁澜听了却慌张了起来,怎么这么轻易就获原谅我了,这不对啊,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猛地被人推到一旁。
“嗳!你让让,换水了。”是个中年妇人,大概是医生,推开宁澜后麻利地换了瓶注射液。
“这是最后一瓶了。”
“好,谢谢你。”
宁澜杵在屏风边上,语无伦次道:“那个,你…我…”
椅子上的人笑了一下,接着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陈佳妮不喜欢我。”
宁澜急得挠头,自己想问的才不是这个!
“我也不喜欢她,都是误会!”
“哦?”那人抬着头看宁澜,疑问中透着几分好奇和戏谑。
宁澜解释道:“这事说来说长,总之从头到尾都是误会,但的确都是我的错。”
“靠,搞了半天你根本不喜欢陈佳妮!刚刚阿远跟我说我还不信,那搞这么半天你耍我们呐!”屏风那头传来林勇的怒吼。
“安静安静!吵什么呢,就你一直在嚷!”屋里医生用更大的分贝镇压了林勇。
屏风被敲了敲,林勇压低了音,咬牙切齿道:“宁宁你个浑小子,你周天也得请我吃串串,到时候我揍死你!”
“好,好,你尽管来就是了,我一定不跑。”
宁澜说完蹲了下来,朝椅子边蹭过去,几分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那个啥,不打不相识,你叫什么名字啊?”
“海见,蓝色海洋见波澜的海见。”椅子上的人垂下眼帘看着他,瞳仁像一片映着他的水镜。
宁澜傻乎乎眨了一下眼睛,心怦怦狂跳起来,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叫宁澜,宁愿的宁,澜是你那个澜。”
这个介绍实在是不要脸得很,如果对方是是女孩子,可以说是赤裸裸的调情了。
九弟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忙招呼医生给自己拔针,只想快快溜走。
“九弟你要走了吗?”
“嗯,饿死了吃饭去,”九弟走过来对宁澜点点头,又对海见说:“对不住了同学,不过我可惨多了,以后有机会再比划啊。”
“唉九弟,那小远呢?”宁澜这时想起是谁把他叫过来的了。
“贺远诚啊,给你打完电话就被左扬拎走了,左扬把医药费都给结了。嘿,勇哥,咱们回去了!”
一时诊所又静了下来。宁澜站起来拉了张凳子坐在海见旁边,相当不把自己当外人,“我陪你把这瓶水吊完吧,你继续睡,我帮你看着。”
海见一直看着宁澜做这些,他说:“其实你不用感到内疚,我那时候听他们说了,你不是不知情吗?”
“所以你没必要陪我,”海见接着说:“我只是那时候莫名其妙被人挑衅很生气,觉得你和他们一样,所以一定要让你过来道歉。”
“……我…我,”宁澜想说,我不是因为内疚所以做这些的,我就是想这么做而已,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这些又怎么说出口呢,说白了只是今天才认识的两个人,太多话和举动在短暂的相识中都是逾越。
“我就是想留下来嘛,反正我也没事可做,就当你收留一下我呗。”宁澜干巴巴地解释了一番,然后指了指墙上的钟,“你看,都九点过了,连晚自习都快下了。”
说着看了海见一眼,又轻声补了一句:“而且我也从来不去的…”
“好吧,”海见像是拿他没办法一样叹了口气,便合了眼假寐起来,“那就多谢了。”
“不客气。”
宁澜安心地坐在旁边,感觉一切都无比熨帖。诊所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钟在滴滴答答走着。时间好似有一万种捉摸不透的隐喻,后来宁澜知道了一句话,叫做“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他对宁澜,就是倾盖如故。哪怕有一万种可能,他都会在这个春夜里踏入这不知前路命运中,毫不迟疑,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