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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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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座上听出这一层的高官、军阀代表们想必不少,一时满座皆静,竟无一人出声。

顾声和江续排戏时显然不想出现所谓“以意害文”的情况,这戏不论唱词还是韵白,从演员唱念做打到配乐托嗓协奏,皆有将其完全视作通俗作品看待的可圈可点之处,尤以第二折的《匹马追敌》为甚,侯培贵工架功夫底蕴十足,干脆利落,沪上本就偏爱做打,讲究“看”戏而非“听”戏,这一番高潮迭起,喝彩声亦是浩浩不绝。

而顾声本人除了第一折的短暂露面之外,主要在第三折出场。这一折主讲将军得胜归来歌舞升平的盛况,顾声专精的唱功并未被刻意突出,仍以做打为主,布景则完全摒弃了传统设置,启用更符合沪上潮流的新式舞美,台上仿若鎏金镶玉,美不胜收。

站在台前追光汇聚下的顾声当真是风华绝代,明黄的戏装花团锦簇,水钻头饰熠熠生辉,却完全掩盖不了盛装之下青年名伶的风姿神|韵,一曲《霓裳舞》罢,衣袂飘然落下,满座皆惊,怔愣一秒,陡然爆出钟鼓齐鸣般滔天的喝彩!

而就在人们的情绪被推到制高点时,情节急转直下,二胡凄厉拉响,帷幕落下,再定睛看时,台上只有将军一人登高独倚,而美人在第二层幕布后,且歌且舞,灯光变换,一时间如梦似幻。

这是此前京剧中从未使用过的表现手法,将两重人物分别在舞台上同时展示,以此营造时空之感,此前江续和顾声在排戏上的探讨也大量集中在了这上面,因为没有先例,江续几乎打算放弃,而顾声对这个点子极为赞赏,坚持保留,并且当真劝动侯培贵把这出一同演绎了出来。

歌姬惨死,军士覆没,国家终于沦落敌手,流落他乡的将领不得战死沙场以身殉国,忍辱负重壮志难酬,最后一折几乎没有大的动作,全凭侯、顾二人唱念,男声雄浑苍凉,女声凄婉决然,一段对平生的追思和对来者的鼓舞撼动人心。

江承怔怔地望着舞台上的戏子,一时间这半生的一切都似乎从眼前流过,脑海中却空空荡荡,他清晰而分明地感觉到心里某个地方往下沉,仿佛有什么一直阻塞着的东西一下子被打通了。

他抬起手抹了下脸,手上却莫名的有些潮湿。

曾经家国万般盛大,举世无双,而今竟至于此,何至于此!

——唯穷奢极欲,不思进取,后继无力而已。

——而如若此刻醒来,犹未晚矣!犹未晚矣!

江承一时千头万绪,竟不能名其一处。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推脱不过,把顾声叫到聚会上硬逼他唱戏。那时候顾声呵责沈闻昌的为人,而他说——

“你唱你戏里的帝王将相,津州的风云际会与你何干?”

他一直以为顾声是不懂时局的,就像他以前结识的上到千金名媛下到歌女相公一样,他们对此的关心如此肤浅,他们被千年来的一切裹挟,这些分明与人休戚相关的事物,却浑然与之无关。

江承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时局政事就该由他这样的人去思考、去把持,而旁人只需听命顺从。正如他自己所说,是什么人,做什么事。

他自己也很好的践行着那句话。他在津州在国外,闹得再荒唐再混乱,其本质更像是一种用来迷惑宋氏的烟雾弹。他生来是军阀家的子孙,他就随时负担着这个位置的重量,这一生并未松懈。

而顾声却在此刻用他的戏告诉他,原来人的力量,未必局限于他的出身上。

一个戏子优伶,照样能将他的所思所想融入戏文,并以此为契机,感召更多的人。

他未必能取得多么煊赫的成功,启迪民智的工程浩大而艰巨,但至少说明了一种可能,一种尝试带来改变的可能。

最起码,江承在那一瞬间,是感觉到动摇了的。

这一出戏并不长,全演完也不到两个小时,落幕时座上沉寂了片刻,随即掀起潮涌般的喝彩。

站在江承身后的陈荣看得出了神,机械地跟着鼓掌,目光还在戏子身上流连,却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肩,陈荣陡然回过头,定睛一看,登时怒声骂道:“不长眼的!叫一声长官要你命了?”

“是是是……长官!”只见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挤过来一个精瘦男子,不自觉拿手掌抹了把额头,“刚我喊了您三回了……”

眼见着长官的脸色沉了下去,男子忙住了嘴,趁着内棚人声鼎沸掌声如雷的时候,附耳对陈荣说了几句。只见陈荣脸色登时一变,立时换了口气嘱咐他继续监视,等江承消停下来歪着头喝茶,凛然开口:“报告少帅,您让我盯着江大少和相关组织最近的行动,刚刚传来了最新消息,——江大少业已离开浔州!”

江承前一刻还巴巴地等顾声什么时候谢完座好把人拉过来亲热,闻言一皱眉,沉声问:“他人现在在哪?”

“抱歉,暂时还不清楚。”陈荣低下头,“不过我们已经把曾经为他们提供庇护所的杨氏一家严格监控起来了,只要一刻钟应该就能审出……”

“不用了,”江承摩挲着冒着胡青的面颊,目光却一直若有若无地追逐着台上的那道人影,“他在和什么人接触?”

“除去平时在一起的学生和社会人士之外,就是联大一位名叫‘周仁’的教授,”陈荣说,“周仁的资料您应该早就看过了,我们一直怀疑他和革命党人有所勾结,只是狡兔三窟,没能抓到切实证据。另外他在东南一带四处活动,根据他最近的信件地址推断,本人应该在距离沪上不足二十里的蘅州,那里有一家由他任主编的杂志社。”

“二十里……”江承喃喃自语,“我知道了,你主要顺着这条线摸,把人找出来,要快!”

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眼角无意地抬了一下,恍然间竟和台上的戏子四目相对,如此喜庆欢腾的庆祝气氛当中,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某种触目惊心的漠然与决绝破空而来,刀锋般刺得江承心头一凉。

这对视如此之短,恍若错觉般一闪即逝,让人分辨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而那一刻凛冽如寒霜的决意却惊心动魄。只是那一刹那江承没有功夫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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