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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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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她都不能亲眼见到父亲的尸身,没想到多年之后,被一个使用森罗谛听的局外人告之:她的父亲在皇军攻入之前就已经被杀害了。

独自寻仇,独自寻找报复和摧毁的方式,结果……却被一个祸首利用。汪祝由谋划的事,可不止是赶走睚眦堂这么简单啊。

又或许,他的目的比父亲还要简单……那个人即是虚无。

因为那个人,爱如也差点活成了父亲的样子。

思念,不甘,怨悔,化作泪流。她趴在姑姑身边睡去,梦到了久远的童年,最爱的爹娘。

一夜过去,爱如醒来时姑姑已经不在了。她揉开睡眼,房外飘来清新的米香,姑姑正蹲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

一个男人面色憔悴,正捧着饭碗坐得老远。

“你一晚上都没睡?”爱如问他。

叶峥神色恍惚地喝了一口粥,呆呆地搅拌着粥里的酱菜,点了点头。

爱如见凳上多了一坨衣服,不由得瞥了男人一眼,“你把人家衣服都脱了?最近是初秋的风雨期,洗了不好干,只能就这样晾着了……你去衣橱里找找看,应该有一套男装,可以先给表哥换上。”

男人喝干那碗看起来很咸的粥,闷然点头。

看他这样的表情,难不成……爱如叹气道:“你现在知道了吧?紫云山的最后,表哥那段过去。”

“嗯。”叶峥垂眸,“他后来进了囚车,被带去了京师。”

他还知道了陶雪义残缺的身体。

捏紧手中的衣服,叶峥眼神迷茫。曾经对陶雪义那些轻佻的猜想,和辱没他又有什么区别?明明从来没有看不起他,却又因为轻佻的理由不信他,不信他是个……这对陶雪义而言,不就是看不起么?

想到陶雪义可能一直觉得他看不起自己,叶峥心酸难耐。每一个和陶雪义相处的细节一一浮现,他后悔不已。

那可不仅仅是发肤之痛,他却从一个孩子的身体一直承受至今。

——我是个最不讲义气的人。

——我命贱,死不成的。

——你不是奴,但我是。

“雪义他……其实应该很讨厌我。”

“他却没有,为什么?”

看着男人痛苦的神色,爱如道:“他哪里只是不讨厌你,你是傻子么?”

男人呆呆地看了过来,像是错愕,又似惶恐。爱如面对这么一副做错事的颓丧脸,只能叹息。

“你可不要以为他应该讨厌你,就乱打退堂鼓。”爱如拧起秀眉,认真地瞪了他一眼,“你敢伤我表哥的心试试看?”

“呃?啊……?我……”男人的样子更呆了,因为颓丧而发黑的脸红了起来。

爱如哼了一声,懒得再看他。她早就看出来了,表哥面对男人总是一副官场姿态,不是冷漠就是隔阂无限大的圆滑,只有面对他——是不一样的。那是爱如记忆中,属于表哥独有的温柔。明明很珍惜,却又一点都不坦率。

“别发呆了。你快去拿衣服给表哥换上吧,天气凉,我家被子薄着呢。”爱如倒上一碗粥,端庄地吃了起来。

“哦……”叶峥揉了揉微红的脸,耷着眼忙活去了。

风风雨雨,断断续续,连下了三日。

陶雪义昏睡至今,日渐消瘦。叶峥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床边,疲惫却又清醒着。每当昏昏欲睡,都会想起那个黑暗中哭泣的孩子。

“雪义……”唤着醒不过来的人,叶峥紧紧抓住那骨节分明的手。

不知陶雪义还会不会做可怕的梦?今夜过去,就是他昏睡的第三个夜晚。雨止北风吹,叶峥在床边留了一盏残烛,抓住对方的手昏昏睡去。

当他被响声吵醒,发现床上的人竟不在了。

“雪义?”叶峥一个激灵,被褥还是温的,他打挺起身,循着刚才听到的声响跑出房——“啊!你……你醒了?”

只见陶雪义一手扶墙,正弯腰捡起掉落地上的剑。打开的门透进一地晨光,一匹被牵到门前的马,踩花了水洼里的朝霞。

“你醒来了怎么不和我说?”叶峥连忙扶稳身形踉跄的人,却被对方漠然推开。

“雪义……?”

“……”陶雪义沉默,看向叶峥的眼里波光闪烁,欲言又止。他抓紧了剑,仿佛收起了千言万语,转头就往门外走。

“等等!你这是要去哪里?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长眠三日三夜竟然起来就要走,开什么玩笑?叶峥要追,陶雪义走得更快,虚弱的脸上满是决绝。

见他想上马,叶峥按捺着恼怒,这时要强行把陶雪义拉回来还不容易么?然而,竟是有人先他一步,紧紧抓住了陶雪义的袖摆。

“大娘!”

抓住陶雪义的是大娘,只见她佝偻着背,赤脚踩进水洼,倔强地扯着……陶雪义怔住了,眼底涌出一股热流,他咬牙,猛力扯回袖摆,“呜!”纤弱的妇人不禁蛮力,跌坐在水洼溅起半身污泥。

“表哥……?”手捧筲箕归来的爱如见眼前一幕,“姑姑?你们怎么了?”

“呀——!”

焦急的叶峥忍不住上去搀扶,大娘突然大叫,叶峥慌了,惶恐的大娘挣扎拍打,泥水溅在四周。叶峥无助地望着陶雪义决然的侧影,一声“不要走”被大娘的叫声盖去。

一直不愿回头的人突然转身,“雪义!”叶峥却见陶雪义沉色垂眉,俯身把跌坐在地打闹的大娘硬生生扶起,大娘见是男子靠近,叫得更凄,陶雪义被泼了半身泥水,大娘疯也似的推攘不止。

爱如惊慌失措,叶峥拦在她面前。两人只见陶雪义凝重的面色不改,突然之间竟将大娘抱起,“啊——!”近乎哭喊的声音凄切可怜,陶雪义不顾泥水沾身,不顾被她乱推的手拍打在身上,脸上……踏踏实实的十步,他抱着她走回屋中。

“呜呜……呜呜……”大娘不闹了,只是靠在陶雪义的身上瑟瑟发抖。陶雪义将她轻轻放下,两人同跪在地,狼狈如彼此。

强忍着心中的痛,陶雪义推开了她,刚迈出一步,却又走不动了。她用那发抖的手,再次抓住了孩子的衣袖。

干涩发红的眼中,景象终是涣散了。陶雪义将衣袖一扯,紧紧咬住的下唇已是血红,他转身疾走,翻身便上了马背。

“雪义!”眼看陶雪义真的要走,叶峥上前抓住缰绳,陶雪义猛力一抖,马儿嘶鸣着蹬腿疾跑起来!“别走!”叶峥知道这时候喊话根本无补于事,他快步冲去后院骑上另一匹骏马,一鞭策下,对爱如喊道:“我去追他!”便是蹄声翻滚,逐尘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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