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1/2)
峦影叠嶂,一江丽水。
水上一舟一人,飘渺朦胧。男人行在岸上,望阴晴变换,光影陆离。听山风吟唱,犹似呢喃。那个人,与他相隔半边江水,他伸出手在空中勾勒对方的轮廓,侧耳细听融在风里的声音。
男人回忆起那个人的歌声,他却说一旦失去,便不再复得。
焉然?他的声音依然这般动听,不过是要男人记得,记得他的怨恨,记得自己的无能。
男人手握成拳。怨生怨,他只感觉体内一股凄怆的愤怒焚心而起,一身炙热如火中烧,青碧幻影,一念尽成火海。
“喝!”
男人在床上惊醒,汗湿襟背,轻喘,凝望此间,是他不熟悉的景色。水影透入窗棂,照在横梁,他撑起沉重的身躯,忽见两名高大的守卫,身穿亲军锦服,面上却垂下一片黑纱,不见真容。两人是在看守着他,此间,正门敞开,风吹半掩竹帘,透来青翠景色。
此处竟是一间水榭,建在江畔,浮于静水。地面,木板沁凉,男人走下床,两名侍卫站如松,纹丝不动。他知道两人正在注视自己,但他身为九五之尊,并不畏缩。他走向竹帘,轻推开,碧山绿水呈现眼前。
如画,如梦,人,是梦里人。
“梦别?”
从房间延伸出来的这块宽阔飘台,面面环水,台平水静,姬梦别席蒲团坐姿自在,双眼轻闭。男人见他的身子微微地晃,心头一紧,疾步上前抓住他的肩。
“小心!”
姬梦别睁开眼,“怎么?”
“朕怕你……”收回扶在肩上的手,皇帝的脸上回复了几分庄严孤傲之态。
“怕我落水?皇上原来还记得。”他轻笑。
飘台之上风凉水冷,吹得鬓发飘扬。姬梦别眼望江水,只给男人留下一个端正的侧颜。他长长的眼角带上了岁月的纹路,而他身边的男人,长须尚黑,两鬓已白。时光似乎更偏爱姬梦别一些,男人看着对方风韵犹存的面容,算起两人在殿前相伴的时光。
三十年了,一辈子了,世上有多少人能活够三十年?在无数个长夜,两人之间的距离是龙床的玉罗帐,是锦绣的八仙屏。此在金丝云缎里与美眷缠绵,彼守在殿外玉阶之上,任露华沾衣。
“记得,怎会忘。”
男人记得那是他坐上龙椅的第五个年头,也是他的飞燕从台上消失的第三年。那一日春华灼灼,碧水如镜,恰似此景。
年轻的天子走过花径,拨开一枝新桃,望熠熠春光朦胧了水岸。姬梦别就穿着今时这样的素衣,在他的眼前扑向春水。当他疾步上前将人救回怀中的那一刻,他并不确定这就是姬梦别。
他是天子,世上有何人值得他如此不假思索地去救?但身已先行,侍卫惊惶,而他怀中的人细腰轻轻,攀在他臂膀上的手,出奇的有力。
那是不寻常的力量,但此刻天子心中只有重获至宝的喜悦。对方的回抱轻而软,他记得这个人,这就是为他而不愿仙去的飞燕。他恍惚了,险些就被对方拖入那深深池水。
缠在他肩膀上的强硬力道,冰冷的面容——没错,姬梦别想要他的命。
然则,姬梦别犹豫了么?还是他的侍卫赶来得太及时?两人从相拥到被侍卫救下,不过须臾。姬梦别被跪押在地,半湿的白衣贴出清瘦的身体,藻发散落,两眼失神,玉色的唇发出一声令人参不透的叹息。
天子在满腔余悸之下宽赦了他,但身为天子,他却无法在众人的目下将一个男子带到身边。
姬梦别沉默地离开了。又是一年秋季,武举落幕,揭榜之时,名为姬沛的青年金榜提名,同时朝堂上下,
垂帘之后,无不暗流激荡。太后凝重,曹家担忧。他们当年重判晖华园,如今姬家少主残躯入试而夺魁,不得不防。但因皇上当年有不降姬梦别民籍的旨意,纵使朝臣认为刑余之人提名状元不妥,也不敢上谏。
龙颜和悦,无人敢泼天子的冷水。
而后,姬沛被兵部授为骁骑校尉,派往边关保安州。时司礼监督公提前得知兵部的决定,暗中告知皇上。天子焦思一夜,提笔写下圣谕,亲封姬沛为五品带刀侍卫,将正前往边关的人,不顾群臣谏言召到了御前。
过往云烟,须臾重现。男人垂眸,坐到姬梦别的身边。他始终是年纪大了,不像对方那样身怀绝技,如今就连坐下都显得吃力。
那人一条腿自在地垂下飘台,裸足在深不见底的江水上悬着。他道:“皇上靠我这么近,不怕我把你扔水里去?”
流转而来的眼波噙一抹笑,把男人望得心头一颤。听着这般跋扈的言语,他皱起剑眉,沉声:“可你没有。多年以来,你只救过朕。”
皇帝的表情方才还有些无言以对的意味,此时突然又变得深情起来。姬梦别勾笑道:“所以……即便被我当着曹大人和临安侯两派的面劫走,皇上还能如此自信自如。”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