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2)
马蹄下是皲裂的土,北风扫田野,干草卷黄尘。www.dizhu.org
秋日在旱地上烤得火热,马儿**难行。陶雪义抬起斗笠,开封府的城墙就在眼前。
城中,车水马龙,行人脸上却少了生气。进城的商贩黝黑干瘦,路旁有孩童席地行乞,街上食肆寥寥,马厩中,一槽水挤满十来匹疲惫的马,争先恐后。
陶雪义在马厩外的档口坐下,老板烧好一碗素面,配半碗清汤端到客人面前,粗茶也免了。陶雪义端起清汤大口饮尽,在素面上浇上油醋吃了起来。老板看了他一眼,见他把两颗碎银和水壶放在一起,便会了意。
老板拿来一个老旧的铁壶,把粗茶倒进客人的水壶里,顺便攀谈起来:“客官是要往哪里去?西边大旱,北边倒还好一些。”
陶雪义放下净碗,回道:“往京师。”
“我看你也像是京城的人。”老板摸了摸络腮胡,将两颗碎银装进兜里,“不过前面的官道最近封了路,你可知是为何事?是皇帝南下亲征了!前些日子西南边关动乱,右军都督临安侯重伤不治,世子们接任右军指挥。我听说皇帝刚离开京师,战地便传来了首胜捷报。”
老板面上刚浮现的笑意又转沉,“哎,皇帝不在朝,中原又有旱灾,这天要是再不下雨……”
“我见田地干枯,旱情是从入秋之前持续至今的吧。”陶雪义道。
“可不是?”老板将铁壶里最后一杯粗茶倒在碗里,刚凑近嘴边,“……喂!”他突然大喝一声,只见档口一孩童抓起一个饼拔腿就跑,老板非也似的追上,干瘦的孩童被逮了个正着。
“臭小子!”老板抓住孩童的手臂,像抓兔子般高高提起,孩童蹬腿挣扎,热腾腾的烤饼掉落在地,滚满了沙。
孩童的脸涨的通红,被力壮的老板拖进回档子,“哪来的小毛贼,看我把你抓到衙门去!”
“呜呜——”孩童抱着头,直往桌下躲去,老板一脚踩在他的衣摆上,仔细看了几眼,拧眉道:“这小贼穿得倒是不错,看来衣裳也是偷的吧。”
“呜……放、放了我……我……我不敢了……”孩童抱着桌脚直哆嗦。
陶雪义走上前,在老板眼前放上几块铜板,“一个烧饼的钱我给了,放了他罢。”
“……”老板愣了愣,脚上刚松开些许,孩童立刻扯起衣服逃到对街,瞬间没了踪影。摸着铜板,老板叹了一声,道:“偷饼的人三天两头就有,你就是好心得连一个小毛贼都帮,也帮不完这受苦的百姓啊。如今的烧饼,哪里只值三个铜板?田地没有收成,仅剩的一些都被镇守太监收刮了去,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饿肚子的贼了。”
老板见陶雪义又掏出几个铜板,不由苦笑,“罢了,你收着吧,明天我就要收了这摊子,如今这时世还不如多挖几口水井哩。哎……其实,都是那阉宦做的好事!不然这开封府哪至于这副模样?真是该死!”讲起怨恨的对象,他双目发红,接连着又恶骂了好几声才作罢。
“咳咳……啊、客官,你要走了?”没料到对方居然还聆听自己骂人这么久,老板笑道:“那便后会有期,我讲那狗官的坏话之事就当没听到吧。”
陶雪义颔首,刚走出一步,却听身后扑通一声——面档的老板突然跪倒在地,盯着对方挂在革带上的腰牌,浑身发抖。
“啊……啊!有怪莫怪!”老板不等陶雪义反应,直接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小人口无遮拦,求公公大人大量……啊啊……”腰牌上的金线葵花,正与镇守太监谢明的一模一样。他万没想到宫中五品以上的太监会出现在此,不得不主动求饶。“请公公惩罚小人,小人只求公公莫告诉谢督公……”
见高壮男子身如筛糠,陶雪义只有摆出冷峻之容,道:“我不会。”
开封镇守的府邸今夜有稀客造访,督公谢明听闻来客的名姓,惊喜交加,还特意揉了傅粉,点上酡颜出来相迎。---
谢府建得高雅别致,房中四处可见模样高贵可爱的家猫。庭院种有枫叶,和常绿的盆景叠色映彩,与府外的荒凉相比,宛如隔世。
谢明万万没想到,陶雪义竟然会记得他,还突然登门造访,惊喜之余便是吩咐家丁为他的童年旧识准备洗尘宴。入夜,迎客厅中焚香奏乐,佳肴满桌,谢明脸上逢迎的笑容挂了一晌,白粉陷进了笑纹,他举杯,先敬陶雪义。
“十年了,有十年了吧?不对,是十三年,还是十五年?”谢明感叹,“也罢,总之好多年过去了,咱家还记得,当时在内书堂咱俩还一起被先生罚过呢。”
陶雪义将敬酒一饮而尽,“谢公的记性可真好,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被罚的经历。”
“果然咱家也糊涂了么?这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了,咱家后来被郑亲王带出了宫,对宫中的记忆也只有在内书堂渡过的短短两年。”
陶雪义打量着桌上的宴菜,道:“如今谢公是堂堂镇守,瞧这富雅厅堂,山珍海味……只不过在久旱时期对百姓纳贡,未免积累民怨。”
“……”谢明的笑容僵了僵,“这哪能轮到咱家来选?纳贡为的是皇后娘娘的重明宴,乃每年例行之事,只是不巧今年旱情不减。咱家又不是老天爷,天皇老子要咱家办的事,咱家还怕不好交差呢。”
陶雪义看向谢明的双眼弯起笑意,“我理解,谢公劳顿了。”
“……可不?”谢明被撩起了烦心事,最爱的山珍在眼前也变得食不下咽,叹道:“就连封地在这一带将要赴宴的王侯们,咱家还要负责他们的车轿行送。”
“哦?”既然是皇后的宴会,赴宴者不是已经亲于曹家,便是曹家想要笼络之人。事到如今,陶雪义对曹家的野心已是了然。
谢明道:“这开封附近就有五位赴宴的王侯,不过比起南京镇守,咱家倒还不算太忙。”
“谢公,实不相瞒,我此番回京师,正是要回宫整备重明宴之事。”陶雪义道:“宫中内臣近来多有调动,我若不是皇室御令加身,也不至于快马加鞭,风尘仆仆了。”
“原来如此。”谢明敬陶雪义一杯,两人饮罢,一只圆润的长毛猫从桌底窜出,谢明不悦,提起尖细的嗓音对下人道:“是谁让猫跑出来的?”
侍者们战战兢兢,一时不敢上前。长毛猫踱到陶雪义脚边,软绵绵地来回蹭了几圈,才被抱走。陶雪义神色平静,望着空酒杯沉思须臾,对谢明道:“可否让我看一眼赴宴王侯们的名单?”
宴后,书房中。
谢明一边抚摸腿上的花猫,一边呆望着手捧重明宴名单的陶雪义,不禁想起在宫中那段苦闷的童年。谢明为了巴结有权势的寺人前辈煞费苦心,却因媚上的姿态遭到同辈的冷眼。拿捏分寸也是一门功夫,他年少无度,落得被同辈们孤立的下场。
后来,他不得不和另一个被孤立的小太监混在了一起,那人就是陶雪义。谢明原以为沦落成与陶雪义一样的人,以后难有出头之日了,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司礼监陶提督的义子。他仔细观察才发现,内书堂的小太监们疏远陶雪义是因为怕惧。听说陶雪义会打人。
于是陶雪义就成了谢明的靠山。只是谢明还未等到靠山带着他平步青云,就被调出了皇宫。
陶雪义阖上书卷,“谢公,我看完了。”
“哦?哦……”谢明将猫放到一边,接过陶雪义递来的名单卷轴,“那……陶公要确认的事,可有结果了?”
“嗯。”
谢明道:“若陶公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咱家。就当多年不见,给咱家一个重拾故知的机会。”
陶雪义只是嘴角威扬,颔首答应。一只长毛的大白猫又缠上陶雪义的小腿,他弯腰摸了摸那颗柔软的毛绒脑袋。
“谢公,雪义今夜就不叨扰了。”
“你要走了?”
“是。”陶雪义刚直起腰,另一只猫贴上来将陶雪义摸过的那只顶开,陶雪义迈过两个软绵绵的小身躯,面对谢明拱手行礼,淡然的神色意在道别。
“好吧……陶公且再稍等片刻,至少让咱家吩咐下人为你打点一个行囊。”谢明手一抬,背后两名家丁已经听到主人的用意,回了一声“是”便下去了。
谢明摸了摸茶壶,水还热,便倒出两杯,“陶公,请。”
陶雪义的一举一动礼节十足,毫无破绽,比较起谢明记忆中的那个他,多了圆滑,也多了冷漠。
忽然,一名家丁冲进书房。
“老爷!老爷!”
慌张的叫声,惹得一直带笑的谢明露出怒容,他喝道:“何事喧哗?!”
家丁扑通一声跪地,颤道:“老爷,不好了,被老爷关禁在偏房里的小少爷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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