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出征（1/2）
迎着朝霞快马加鞭一路赶进建章宫天梁殿，刚一坐下，大将军便伸手探上我额间。
“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吗？”
“我没事的舅父，昨晚出了点小意外，吃点东西就行。”腹中空空的我抓起大将军面前的早餐包子，一顿狼吞虎咽。
“小意外？”二舅语气略显担忧，“二姊还好吗？”
“您别担心，我娘好着呢。”反正对方迟早要知道的事儿，我索性坦白，“我昨晚在未央宫过夜，不在詹事府。”
昨夜的温室殿内烛影重重。
对于陌生人的触碰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我自己也始料未及，不仅蹲在角落里抱着木桶吐了个昏天黑地，而且把画中美人吓得当庭哭泣。
美人落地的那一刻，她抬起的杏眼中掠过一丝怨愤和哀伤。
永巷后宫中，除了那些公卿大臣专门塞进来讨天子欢心的女儿们，剩下的均为王氏这样的良家子，为求富贵被家里人送入宫中做侍女，日夜辛劳付出，只盼某天能得见帝王相睐，从此平步青云。王氏今夜忽逢传召，原本满心欢喜，以为鸿运当头；岂料被陛下拱手相送给一个一文不名的小鬼头不说，还被小鬼头嫌弃，一把推开，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怎能不黯然伤神。
这厢我二人如此你不情我不愿，痛苦万分，始作俑者却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去病，真没想道，你居然，也有厌女症！哈哈哈。”
哼，我早就表示过不愿意尝试，否则也不会沦落到遭受此般嘲笑。这样忿忿想着，我直起身，本欲横眉冷对帝王指，抬眼望见满墙仕女图，忍不住又是一股恶心。
终于倒得差不多，满嘴都是胆汁的苦味，我接过内侍递来的锦帕草草抹了抹。
“好点儿没？”伸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帝王眼珠转了转，“莫非第一次太紧张，要么我回避，你俩再试一次？”
“不了，臣真的没欲望。”我连忙摇头。
“这可是去病自己选出来的美人，如此国色天香，放弃岂非暴殄天物？”男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要么我命王氏换身戎装，你俩再试一次？”
听得对方的馊主意，我略微想象了一下女人身穿骑兵甲胄的样子，心中不禁恶寒阵阵，连连皱眉。
“您再说下去，臣又要吐了。”
天子松开覆在我腰间的手，往旁边挪了两步。他瞪着面如土色的我，半晌后终于败下阵来。
“也罢，是我操之过急。今晚你就留在宫里头歇息，明早再回上林苑罢。”男人抓了抓头，烦躁地望向四周。
伏在地上的女子强忍泪水，依旧默默啜泣。帝王睨视着她，眼中渐渐升腾起熟悉的怒火；我心中一惊，趁着他尚未发话，急忙替王氏求情。
“陛下您别生气，今晚未能成事原是臣之错，罪不在王姊姊，请您莫要责罚于她。”
女子闻言哽咽一声，她抬起眼眸，望向我的目光中满是诧异。
对于她在我预料之中的反应，我报以微笑。
二人公然在自己眼皮底下眉来眼去，天子怎能不顿生醋意。他踱至女子身边，居高临下地挡住她的视线。
“朕知道你心有不甘，本想罚你去雪地里跪一夜，好好反思；看在去病的面子上，今晚饶过你。”
王氏终于渐渐停止哭泣。
“谢陛下……不责之恩。”
男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嗟叹。
“好了，穿上衣服，去偏殿休息吧。明早整个永巷的人都会知道你被朕召幸，得着这样的机会，你应该感谢去病才是。”
话音刚落，他在女子的惊呼声中一把扛起猝不及防的我，大踏步朝寝殿后的温泉浴池走去。
***
长安三辅已是弱柳抽新枝，春意盎然；而北方大地依旧一片冬之萧索，偶有雪花飘落。
“这么兴奋？想家啦？也是，你有多少年没回河东郡。”坐在我旁边的汉大将军自竹简军务中抬起头，见我眼望窗外，神情千变万化，遂调侃道。
“是有些想家，”我在心中粗略地算了算，怅然若失道，“将近十四年没回去，就快不记得河东郡的样子了呢。”
京城再次万人空巷欢送大将军出征，我骑在雪麒背上四处搜寻娘亲的身影，可惜始终徒劳无功。我隐隐感知娘亲一定也在人群中默默注视着我，只因那晚匆匆奉召进宫，否则原本可以同她多做一些时间和地点的约定，不至于就此错过。
出于安全起见，刚离京城，大将军立刻被侍卫层层围护，放弃坐骑，带着我这个亲兵就地换乘马车；被授予兵权的其他六路裨将亦是如此。所以，汉家将军们威风凛凛、一马当先带领大军奔驰至边境的情景，只存在于我的想象——现实中，征途上需要经过荒山野岭以及数个陌生的小郡县，没有将领愿意坐在马背上给人当活靶子，尚未开战就被敌方轻易偷袭。
周围田园风光旖旎，身后汉家旌旗招展，在这草木微微泛青，春寒料峭的吕梁山脉中，如一条望不到边的蜿蜒长龙。
士马渐渐拐进山路，我忽然发现行军队伍不远处，跟着十几辆小方车，从车辕的弯曲度看来，负重还挺沉的。
“舅父，那些小车里装的是什么？”我指着方车问大将军，“我不记得训练的时候见过这种车。是咱们的新武器吗？”
“没错，是新武器。”大将军神秘地眨眨眼。
“什么武器？”我顿时来了兴致，“新弩箭？投石机？我怎么没听您提起过？”
“都不是。”大将军笑如春风，“那些是陛下专门给你派遣的赍车，里面装的都是你最喜欢吃的食材。前面几车是谷梁和酒坛；中间装着你喜欢的肉干和点心；后面载有活鸡活羊，还有一车活鱼；最后是给雪麒准备的精粟米以及各种饲料，都给你带着呢。”
“那么多吃的，都是给我一个人的？”我惊讶得合不拢嘴。
“是的。”大将军语气笃定。
我垮下一张脸。
“嗟，他以为我是饕餮？”我靠回窗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嗤道，“我这是去打仗，又不是去春游，要那么多吃的做什么，您让太官掉头返回吧。”
大将军伸出指头摇了摇：“不行，这些吃的都是御赐之物，连庖丁和厨子都是奉了圣诏随军。再说这山路崎岖也没法掉头，既然已经走了一半路程，等抵达定襄你自行处理，留着慢慢吃，或者分给你的朋友们，都可以。”
天色渐暗，夜幕将临，行军队伍脚步踟蹰，不时有战马啾啾嘶鸣。
目光再次落至混在一片军甲之中的那排缓缓移动的赍车，我抿了抿嘴唇。
居然连庖厨和活物都给我备上了，此番大张旗鼓，天子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同他的关系吗？不如干脆直接了当，笔蘸墨水在我脑袋上写个“幸”字得了。
然而，懊恼的同时，一丝窃喜却暗暗爬上心头——陛下竟然心细周全如斯，连雪麒的口粮也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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