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一）（2/2）
房间里，陶冼已经沉沉地睡去，浅浅的结界温柔地为他隔绝了所有的光线与杂音。
客厅的桌上摊开的破旧笔记本正是弦胤保管的吴家研究记录。
曾经吴慎找来，雅予参与过施术的残篇正是来自于这本记录。
“没错，吴承恩在进行继承神格研究之前，的确调查过轮回转世的内容。不过这份调查，就卡在了这里。”弦胤轻轻触摸着古老的字迹。
雅予看着熟悉的残篇，若有所思，“那个找上我的吴镇，就是带来了这个。我按照上面写的打碎了吴镇的灵，召回了吴慎的灵，用书灵复制过来的记忆，复活吴慎。”
“你说的吴镇和吴慎，是双胞胎？”泉客随手翻了翻破旧的手札。
“对。”弦胤答道。
泉客轻笑了一声，“吴承恩……他的假说被我驳回以后，这些研究就已经没有价值了，他的研究不是卡在这里，而是没有继续的必要性了。”
李卅锐利的眼神盯了过来，“果然是你……”
“自然是我……除了我，吴承恩还能找到谁能告诉他，他口中的灵魂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泉客水色的眸子中流转着微弱的光点。
“窥破轮回……”弦胤喃喃地说，“怪不得……怪不得在镜中的时候让我觉得不对劲。这个研究从人开始，却半途而废，又在半途而废的结论上提出了神格继承……并且成功了……原来是在这一步就出了问题……”
“性格相似的话，记忆相同，很大程度上两个灵魂就会高度相似……听起来多么合理的假设。”泉客嘲笑般的念着残页上的内容。
“他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人死了，就已经死了。无论多么相似，都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从人类死去的那一个瞬间，记忆伴随着脑死亡已经不复存在。
灵魂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是一整块的，出生时开始，灵魂就是不断从天地间捡起的素材，堆叠、排列在肉体中的碎片罢了……”
“所以人，死去的那一刻开始。记忆消亡，碎片重新分崩离析，就像风中被吹散的蒲公英，重新回归天地……”
“没有人能重新组装出一模一样的灵魂……”
泉客低沉的讲述着，房间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那吴慎是怎么复活的……”弦胤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不是吴慎。吴慎已经死了。死了那么多年，雅予是绝不可能召回的，召回的只可能是刚被你打散的吴镇。”
“吴镇的记忆消亡，你为他植入了吴慎的记忆。而双胞胎的碎片构成大多相似，两者加起来，让你以为你真的复活了吴慎……”
泉客的话让在场的人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百花羞呢？她的的确确在不停的轮回转世啊！”弦胤仍旧不死心的问道。
“百花羞是神……神和人不同，神的灵魂，碎片之间有粘合剂，法力、妖力会让他们的灵魂形态比人稳定。百花羞落入轮回，神力虽然不再运转，但是仍旧粘合着她的碎片。”
“只有神坠入轮回，才会有吴承恩想象中的灵魂脱出，重新投胎的情况。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法力渐渐消失，她的碎片也会开始不稳定，在每一次转世中丢失原本的部分，而自我修复又会随机选择天地间其他的碎片，最终，她还是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
雅予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经死去的时候，那块用来复活自己的女娲石…
“那女娲石……是什么？”
“死后灵魂会脱离肉体无法再次回到原来的肉体……女娲石则是能让灵魂再次归位并且复原已经消亡的记忆的神器。”
“雅予……你的性情大变并不是因为［女娲石复活之人不可仇恨、不可埋怨、不可不忿，否则感情会具象化吞噬原主]这种传说，不过是你被危打散灵魄，女娲石重新帮你收集并且送回躯壳时，在这过程中碎片无法避免的破损和遗失，才会导致你性情大变……”
“至于后来恢复神智，则是随着时间推移，修复了破损。你自己应该注意到了……现在的你，也不再是女娲二世了……”
泉客轻声的吐出一口叹息，“窥破轮回……轮回何其简单…”
“女娲造人，人就是女娲取的一抔黄土，捏出的形状各异的陶器。
在陶器里装满水。陶器打破，水便流淌回天地间。
就算捡起陶器的碎片，也不可能黏回原本的样子，洒了的水，也不可能一滴不变地装回去。
这就是你们想知道的轮回。就是每一片都不同的碎片，不断的随机组合。世界上，能够再次以同样的碎片
重聚，同样方式排列的灵魂，不可能存在。”
“那你说，赵博和宦江相似……是指的什么？”李卅挣扎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一半的碎片是一样的罢了。我们能看见的不仅是生命线，我们，可以看见碎片……”泉客自嘲地笑了笑。
“宦江灵魂的每一片，我都记得。我也清楚的知道，他已经死了。我失去了宦江太久，不过是有生之年能遇到和他一半相似的人都视若珍宝。”
泉客怜悯的看着李卅满是波澜的眼眸，“奎宿……不，李卅，你看到了我，所以你害怕了。
怕你深爱的人，会像我深爱的人那样永远的离开。
怕你自己有一天会像我一样，孑然一身……虽然很残酷，但是，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泉客轻轻偏过头，温柔的结界里，一无所知的小警察呼吸均匀的沉睡着。
“他迟早有一天会死。而你，没有任何能够留住他的办法。”
“啪——”
窗户拍打在墙上的声音吓得弦胤一个哆嗦，大开的窗户冷风吹进温暖的室内，窗边缓缓飘下的黑羽融入无边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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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众人，李卅疲惫的倒在了沙发上。
泉客说的没错。我在害怕。
我看见宦江的时候，我就知道，哪怕是传说中能窥破轮回的泉客，也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爱人死去。
每当宦江出现，我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几十年后的自己，也会这样……化作爱人的模样，学着他的样子，重新帮他活一次。
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陶冼的干净，我怕是学不来……
当帝癸偷偷告诉我，他很中意赵博这个仆从的时候，我坏心眼的拉他一起下了水。
“中意也没用。他是人，迟早会死的。”
“我在找能让人更久地活下去的方法。”
“我有线索。”
帝癸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他很快的上了钩，我们结成了同盟。
有了帝癸这个同盟，雅予也一定会卖这一个面子。
雅予曾经使用过吴家研究的残页复活吴慎。不出所料，有了帝癸的帮助，雅予很干脆的答应了这件事。
弦胤提供了所有的记录。
我们开始了各种尝试和实验。
我的陶冼，他很聪明……
从一开始我拉帝癸下水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端倪。
实验失败了。我昏迷的时候，他来了计算机室。
雅予敲碎了我送给他的那块石头。石头里装着的是我魂魄的一部分，而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还给了我。
我知道，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我只说了一句话，我想，我的小警官，已经猜到了我在做什么。
终于，我还是找上了泉客。我让他帮我窥视了陶冼的生命线。
那么长，又那么短。
如果有方法，我想要把我过于漫长的生命，分一半给他。
因为我不敢想象，未来的生命里不再有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