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1/2)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是在南安和桑娆的睡梦中悄悄落下的。
早上七点,窗外雪花纷纷,整个世界一片莹白,窗内的两个女孩各自扯着被子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因为寒冷而滚成一团,都挣扎着不肯醒来。
阮北宁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把放凉了的早餐又热了一遍才上去敲门:“你们两个快起来,真的要迟到了。”
睡了一觉的桑娆早就把昨晚的柔肠百结抛在脑后,满血复活,力大如牛,一把抢过被子,把瘫软的南安拽起来猛烈摇晃:“快点啊!北宁在催了!”
南安被迫离开温暖的被窝,坐在床边揉眼睛,人还迷糊着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被桑娆拎着扔进了卫生间。
阮北宁早就换了鞋子在门口等着,桑娆飞快刷了牙洗了脸,狼吞虎咽地啃了两个包子,抓起豆浆就冲过去换鞋。
一推开门,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把她冻得一个激灵:“真的下雪啦?我昨天看天气预报还以为是骗人的呢!”
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阮北宁推着单车往前走了两步,见桑娆还穿着昨天的呢子外套,立刻扯下脖子上的围巾替她戴上,顺势看了一眼手表:“南安呢?怎么还不出来?”
桑娆来不及害羞,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豆浆,拔高了嗓门朝屋里喊:“阮南安!你倒是快点啊!”
“来了来了!”
南安一手拿着书包一手抓着两个包子冲出来,“嘭”的一声把门关上,随即一路小跑着去推单车。
阮北宁推着车走在前面,嘴里连声催促着:“先把东西吃了,马上就凉了。”
桑娆把手里的半杯豆浆递给南安,伸手拂去她头上星星点点的雪花,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你动作就不能快点?”
“已经很快了!”
南安躲开她的手,艰难地咀嚼着香菇白菜馅的包子,低头喝了一大口豆浆,跨上车,用力踩着脚蹬子跟上阮北宁。
下了大半夜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朝阳像一个罩着毛绒灯罩的大灯泡,照在身上也没有暖意。雪花冰冰凉凉的落在脸上,很快就消融成一片小小的水迹,路边赶着上学的人一拨又一拨,个个都戴着厚厚的围巾和帽子,嬉笑着把单车踩得飞快。
凛冽的北风吹在脸上,有干涩粗糙的疼痛感,桑娆低下头,把半张脸埋进阮北宁的围巾里,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上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清淡又温暖。
前方的阮北宁骑着车拐过一个路口,回过头朝她招招手,她抓紧扶手,马上蹬着单车追上去。
车轮在铲过雪又结了霜的路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印痕,如同一道苍白的伤口,少年们欢快的笑声和清脆的单车铃声就回荡在这道伤口上,一路绵延到远方,久久不散。
雪花纷飞间,万物陷入短暂的迷梦之中,只有年轻的悸动不知疲倦地昼夜疯长,长成抵御严寒的滚烫。
圣诞节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南安迎来了高中生涯的第一次期末考。
考试结束就开始放寒假,宋凉住城南,南安家在城北,中间隔了半个小时的车程外加一个阮北宁,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南安为此郁闷了好一阵,连考试之前的复习都提不起精神,最后靠着恶补宋凉送来的笔记才应付过去。
到了放假那天,桑娆很讲义气地提前跑到阮北宁班上盯梢,宋凉临时被老师叫去帮忙整理办公室,南安前一天晚上为了寒假的事没睡好,只好独自靠在桌上打瞌睡,一边睡一边等他。
宋凉匆匆回到教室的时候,她睡得正熟,眉心微微皱着,嘟着嘴,愁眉苦脸地面对即将来临的离别。
宋凉笑着,俯身拨开她额前乱糟糟的碎发,既怕吵醒她,又不愿她再睡下去,犹豫着轻声唤她:“南安,南安,不要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南安皱皱鼻子,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声音甜甜软软的,像融化到一半的棉花糖:“我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宋凉盯着着她蓬松的长发,偷偷伸手在发尾摩挲了一下,唇边噙着柔软的笑意。
南安打了个哈欠,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目光呆滞,显然还没有睡醒,宋凉忍不住问她:“你昨晚没睡好吗?”
南安摇摇头,又点点头,幽幽着叹气,答非所问:“寒假要放一个多月诶。”
窗外寒风呼啸,把临别的气氛衬托得格外悲凉,宋凉却抿着嘴笑了:“正好,笔记我都给你整理好了,还留了些题,你这段时间都做了吧。”
南安立刻清醒过来,瞪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很没精神地“哦”了一声。
宋凉垂下眼睛,手指偷偷蹭着她散在椅背上的头发,耐心叮嘱她:“有什么不懂的就给我打电话,电话里讲不清楚我们就找机会见一面。”
南安再傻也听明白他的意思了,扭着手指讷讷的不说话,好半天才红着脸点点头。
宋凉的目光跟着她的睫毛一起忽闪忽闪:“一定要把笔记看完,开学了我要考你的。”
“知道了。”南安心乱如麻,像即将离巢的小动物,又不舍又委屈,瓮声瓮气地央求,“那你一定要抽时间出来。”
“好。”
“要是不能来,就找机会给我打电话,我每天都带着手机。”
“好。”
宋凉低下头,凝视着女孩乌黑的发顶,嗅到她头发上幽微的香气,心软成了一汪春水,像个老妈子似的劝她:“你在家跟桑娆好好玩,别吵架,有空要帮你哥哥做做家务,不要惹他生气,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南安一一应了,憋了好久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鼓足勇气把头挨过去,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清了他咚咚的心跳声,红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一点点松开手,拉开椅子站起来。
“那我走了。”
女孩点漆般的眸子里隐隐闪着泪光,如同漫天细碎的星辰,宋凉呼吸一窒,一把把她拽回来,用力扣在怀里,嘴唇飞快在她眼皮上碰了一下。
额头相抵,呼吸缠绕间,他的声音轻不可闻:“我会很想你,很想你的。”
南安眼睛里盈满了泪,听得这一句,睫毛一颤,眼泪就无声无息地落到衣襟上。
良久,宋凉叹了一口气,慢慢松开紧扣的手臂,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快回去吧,路上小心,骑车慢一点。”
南安抹了一下眼睛,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这么看了好几圈,才咬着牙跺跺脚,快步跑出教室。
宋凉追到门口,不住地叮嘱:“你跑慢一点!慢一点!下面的雪还没融!”
十六岁的阮南安捂着嘴在楼道里飞奔,指尖凝结着冰凉的泪滴,强忍着没有回头,一路冲下楼,穿过花坛跑出校门,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
她并不知道,身后的走廊上,那个一直微笑着的少年在她离开以后悄悄红了眼眶,独自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那是南安记忆中最漫长的一个寒假。
她花了三天时间翻完宋凉给她的笔记,把该消化的知识点消化完,然后就瘫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时钟一动不动,恨不得它马上转个十几二十圈,让她马上过年,马上过元宵,马上开学,马上回到宋凉身边。
桑娆一边削苹果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南安,见她眼睛都快瞪成斗鸡眼了,终于忍不住伸手戳戳她的脸:“你怎么了?”
南安深深叹了一口气,把视线移到桑娆脸上,目光却完全没有聚焦,仿佛在喃喃自语:“今天才第三天。”
桑娆做贼似的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阮北宁不在,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在想宋凉啊?”
南安点点头,继续叹气,活脱脱一个超级怨妇,桑娆被她吓得背脊一阵发凉,连忙啃着苹果躲开了。
宋凉家里管得很严,父母怕耽误他学习,一直限制他用手机,平时用电脑的时间也严格控制,放假之前说得好好的,可这几天南安打给他的电话从来没接通过。
眼看要吃晚饭了,南安神游了一阵子,又掏出手机打开QQ,发现宋凉的头像依旧是灰扑扑的,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她仰躺在沙发上,用力蹬了蹬脚,把手机甩出去老远,又扔了一个抱枕过去,捂着脸欲哭无泪,像个病入膏肓的躁郁症患者。
桑娆生怕阮北宁看出什么来,好几次把南安拖回房间教育:“你可不能再这样了,北宁真的会看出来的!”
南安哭丧着脸,心里头乱糟糟的:“那怎么办?他说过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啊,可这都几天了?别说电话了,他QQ都没登过!”
“你怎么这么像怨妇啊?宋凉又不是死了,他就是没机会给你打电话,要不然早就一天打八百个了。”
桑娆皱着眉头教训人的样子简直和阮北宁如出一辙,南安忍不住搓搓胳膊,随即试探着小声问她:“要不……我给他家打个电话?我知道他家的座机号码。”
桑娆气得跳脚:“你是猪啊?万一被他爸妈接到了怎么办?”
南安也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垂着脑袋沉吟片刻,索性破罐破摔,爬到床上开始脱衣服,神情肃穆得仿佛要去献祭。
“你干嘛?”桑娆生怕她兽性大发做出什么蠢事,吓得连连后退。
“睡觉啊,睡觉时间能过快一点。”南安翻身盖上被子,闭着眼睛对桑娆摆摆手,“你快出去,别吵我。”
“……神经病啊!”
桑娆骂骂咧咧地摔门出去,世界得以清静,南安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酝酿睡意,没过多久眼皮就慢慢重了起来。
随后的日子里,南安完全开启了冬眠模式,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一睡醒就看时间,然后窃喜一阵子,倒头继续去会周公。
那时的她还很年轻,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睡觉,用来消磨难熬的等待,轻轻闭上眼睛,时光就随着她的呼吸悠悠而过。
后来的很多年里,她成为一个需要靠香烟和酒精才能入睡的重度失眠人士,每个难眠的深夜都躺在床上流泪,一遍遍强迫自己尽快睡着,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睡眠时间,和那些因为时间流逝而产生的快乐,连同那些不知疲倦的想念与悸动,早在很久以前,就被提前透支了。
南安日复一日地昏睡着,渐渐连饭都不怎么按时吃了,迟钝的阮北宁终于觉出不对劲,这天吃完午饭就逮住窝在沙发里的桑娆打听情况:“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啊……”桑娆绞尽脑汁,勉强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现在每天晚上都熬夜看书,白天就犯困了嘛。”
“看书挺费脑子的。”阮北宁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自顾自地碎碎念,“要不要给她买点核桃吃呢……”
“嗯——啊?”
桑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更没想到阮北宁揣着钱包就准备出门,核桃可不便宜啊!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阻止,阮北宁又朝她招招手:“你跟我一起去啊,我们顺便把年货买了,再给你买点零食。”
桑娆一听零食就乐了,立刻戴好围巾去换鞋,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出门。
锦城过年的气氛特别热烈,年关将至,街上到处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主街附近更是人山人海,老老少少挤成一团,连喘气都费劲。桑娆被阮北宁护在身后慢慢挪进商场,马上就被门口冰柜里的甜筒吸引了,挤在一堆小孩子中间不肯走,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阮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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