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1/2)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南安被桑娆拖着到车棚取车的时候,阮北宁和萧倦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了,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萧倦,你今天就别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吧。”走在南安身后的苏韵也察觉到一丝丝的不寻常,率先打破僵局,非常自觉地转身走了。
“那你路上小心点,明天早上我去巷口接你!”萧倦追上去朝苏韵挥挥手,趁机给南安递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然后抬头去望天。
天边乌云密布,隐隐传来一串沉闷的雷声,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雨即将落下,车棚里的气氛也降至冰点。
南安磨磨蹭蹭走到阮北宁面前,视线落在他扶着单车的手上,清楚地看见薄薄的皮肤下面因为用力而浮起的淡青色血管。
“你跟那个宋凉是怎么回事?”
阮北宁一问出这句话,南安立刻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萧倦,对方马上摊开两只手以示清白:“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发现的。”
阮北宁的语气又冷又硬,如果化为实质,应该能在地上砸出好几个大坑:“我早上扔垃圾的时候,看见你写的大纲也在垃圾桶里,那是你最喜欢的信纸,我以为是你不小心扫进去的,就放回你抽屉里了……”
他的声音不大,即使这个时候还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南安却心惊胆战,想也不想就昂着头高声辩解:“那是我无聊写着玩的!”
“我原来也以为是你写着玩的,你不是一直喜欢写什么小故事吗?我还以为那是故事的大纲。”说到这里,阮北宁怒极反笑,手指紧紧攥着单车把手,指尖苍白。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个叫宋凉的人,还跟你是一个班的,你还给他发作业弄伤了手!”
他特意把“发作业”三个字音咬得特别重,南安张着嘴巴,却说不出半个字。
原来没有人出卖她,是她自己暴露了!
这叫什么事啊!
阮北宁盯着南安头顶的发旋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狠狠斜了对面的萧倦一眼:“你早就知道了吧?这种事你居然还帮她瞒着我?”
萧倦自知理亏,连忙上前赔笑脸:“是我不对,是我带坏了她,还帮她瞒着你,对不起对不起,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顺手把南安往后拉了一把。
桑娆发现战火并没有波及自身,终于稍稍放松下来,牵着南安噤若寒蝉地站在一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
阮北宁站在原地没说话,直到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到头顶,才咬着牙跨上单车。
“回家!”
对于南安和阮北宁两兄妹,阅人无数的表姨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感叹:明明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一个事事周全挑不出错,一个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拿针扎都扎不出一句话。
表姨当然没有真的拿针扎过他们,但很明显,事事周全指的是阮北宁,南安就是那个锯嘴葫芦。
可南安觉得,表姨只说对了一半。
阮北宁是很周全,骨子里就透着一股锦城人特有的温柔和细致,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但是南安知道——也只有她知道,事事周全的阮北宁其实就是一块结冻的冰,里里外外都包裹严实了,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没有父母的庇佑,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保护南安。
脾气好,手脚又勤快,表姨家的家务他抢着做,洗衣做饭甚至通下水道他都一力承担,楼上楼下谁家有事他也第一个去帮忙,街坊四邻的阿姨谈起他,没有一个不称赞有加。
更夸张的是,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下,他居然还能保持自己的学习成绩从来不跌下年级前十。
这样的阮北宁,完美得就像个机器人,跟他比起来,南安实在活得太轻松了,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轻松完全归功于这样一个从不出错的机器人。
今天,机器人身上掉下了第一颗螺丝,她就是那个拧螺丝的人。
客厅里,南安和萧倦并排坐在沙发上,不约而同地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对面的阮北宁面色阴沉,下颌绷得紧紧的,从眼前的早恋危害一路说到未来的高考压力,从“朦胧的好感不一定是喜欢”分析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顺序”,中途还穿插了几句对生活不易的感概。
萧倦嘴巴微张,眼神空洞,显然被这番有理有据条理清晰的说教给吓懵了,旁边的南安也是惊愕不已。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疾言厉色的阮北宁,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正在参加一场辩论赛——对方辩手口若悬河,我方辩手节节败退。
好在,家里还有个充当观众的桑娆。
独自准备晚饭的观众端着一杯水从厨房出来,立刻把比赛拉到了提问环节。
她的提问对象是阮北宁,问题是:你要不要喝杯水?
趁着阮北宁喝水的空挡,桑娆飞快向南安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感谢她没有把自己知情者和指导者的双重身份供出来。
南安收到讯号,端端正正的坐好,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阮北宁一口气灌下一整杯凉白开,继续把矛头对准南安,只是语气比先前柔和了许多:“你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是你哥哥,绝对不能看着你胡来。”
说到这里,他的眼角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们没有父母在身边,更加不能被人小瞧,你想想看,要是我们不争气,爸爸在天上会安心吗?”
南安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提到早亡的父亲,脸上像被人甩了一耳光,又痛又麻,慢慢垂下脑袋,搭在腿上的手指一根根攥紧,几乎要落下眼泪。
阮北宁塌下肩膀靠到沙发上,手指轻轻揉着额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不该跟你说这种话,但是南安,我真的很累了,你能不能……别再让我担心了?”
他没有打她,甚至算不上骂她,可他的每句话,每个字,甚至每一声轻微的叹息,都像是生锈的钢钉,一寸一寸按进了她的心里。
南安原以为,搬出来以后阮北宁能轻松一点,这个家是他们自己的,除了萧倦和桑娆,还有后来加入的苏韵,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在这个家里,他应该可以安安心心休息一会儿。
可是她错了。
一直以来,阮北宁都被迫在他们中间扮演着家长的角色,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还是很多,甚至比原来更多,更繁琐。
除了上学,每个月月初要订牛奶,交水电费,每天一早要买菜买早餐,放学后要准备晚饭,周末也不能休息,除了打扫家里的卫生,偶尔碰上天气好,还要安排大家一起出去活动,要是谁有个小病小痛的,他也要关心。
他才十八岁,就已经在过去寄人篱下的生活里磨出了一身厚厚的茧,少年人特有的那种天真明快的神色,南安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过。
很多时候,他呈现给她的,都是一张中年男子才会有的疲惫面容。
这样的面面俱到妥帖周全,他怎么会不累?
想起阮北宁在表姨家低着头进进出出忙碌的样子;想起自己小时候跟萧倦打架,倔强的不肯道歉,阮北宁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样子;想起他用攒下来的早餐钱给她买漫画书的样子;想起大家都在客厅说笑打闹时,他独自收拾碗筷的样子,南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慢慢从沙发上滑下来,头软软地挨在阮北宁腿边,大口大口呼吸着,眼泪一颗颗滴在他膝盖上,融进浅灰色的布料,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水迹。
“南安,你别让我失望。”
阮北宁轻轻摩挲着她鬓边乌黑柔软的头发,声音里藏着一丝不稳的伤感。
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带着阳光下的麦梗般的气息,就是这样一双手,解决了她生活中所有麻烦的琐事,又用掌心深深浅浅的伤疤把她包裹着,细心呵护了许多年。
“我知道了,我会听话的……”
一想起那封不知下场如何的长信,委屈就混合着愧疚和悔恨哽在喉头,南安咬着牙,用力把它们悉数咽下去,直咬得牙根发酸。
那天晚上,阮北宁独自在客厅坐了很久,第二天一切一如往常,早上六点出门跑步,回来的时候带着早餐,上学之前还特地翻出一件厚毛衣勒令南安穿上。
“没事了吧?”
留宿的桑娆目睹了全过程,出门的时候特地悄悄拉住南安问了一句。
南安“嗯”了一声,飞快系好鞋带,桑娆连忙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好啦好啦,宋凉那边我帮你去跟他说,就说是打赌输了才写的信,可以吗?”
南安紧紧捏着冰凉的门把手,沉默片刻,终于无声地点点头。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双琥珀般的眼睛,给她的灵魂带来了怎样的战栗。
持续一个星期的大雨过后,锦城的气温不仅没有回升,反而越降越低,隐隐有突破零度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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