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2）

“生病了，没有办法治。所以即使后来没出事，我也不想让她继续过那样的日子了，她长大了，得稳稳当当地过生活。”

小姑娘敏锐地察觉到父亲满腹的思虑，停止了嬉戏，她抱住林诗温的脖子，小脸蛋贴在父亲的脸上，细声细气地说道：“爸爸在哪里我都在哪里，我是爸爸的小福星。”

年轻的父亲和小姑娘顶了顶额头，像对秋天里滩涂上相依为命的水鸟。

林诗温还要赶着回津地工作，于是吃完饭也不敢多留。临走冯冰本想给些答谢，却被林诗温断然拒绝了。推辞再三，终于商议好让冯冰多去李老伯的店里照顾生意，这才作罢。

冯冰送走了林诗温父女两个，又抓紧时间向单位请了事假，顺便打包了些饭菜方才回了医院。

冯洋的身体情况其实不是很稳定，于小草不敢耽误，冯冰一回来她就抓紧时间把新出的一些检测结果拿给他看。

“其实我的建议是先不要这个孩子。你别多想啊，我只是作为一个大夫单纯从你弟弟的身体状况考虑。你看他现在的各项检测水平都偏低，孕初期这么低的水平对孩子的发育可是很不利。再加上他自己身体的底子其实也并不好，这个孩子即便是能好好地养大，于你弟弟而言也是一种不可逆的损耗。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跟他好好商量一下吧。”

冯冰捏着一沓化验单，上面一串的加加减减的符号晃得他有些眼花。稳了稳神，他把化验单折起来塞进了上衣口袋里，提着午餐推门进了病房。

白花花的太阳光从明亮的大窗户里照进来，冯洋一只手搭在额前，半合着眼睛，暂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冯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把话题从正面切入：“饿了没，先吃点东西。”

“我不想跟爸爸回家了。”冯洋没有接冯冰的话茬，他还一直沉浸在刚才和冯少建的对话里，“哥，他让我回去，我害怕。”

冯冰握住弟弟冰凉的手，他能感受到这双手微微的颤抖。

“原本我一直顾虑，这次我如果不跟王元德回去，这事儿恐怕就没法儿收场了。那到时候爸爸的公司怎么办，你为了我得罪了王老头你又该怎么办。”

“爸爸那会儿说，他会去找王老头保证王家以后会对我好，说实话，我当时真的，”冯洋的声音里带了颤，“我觉得爸爸真的不容易，为了我，为了家里还要这样低三下四的去求人，要不然我就回去吧。”

“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我傻，明知道爸爸是卖了我我还要这样。徐汝萍一直告诉我，Omega迟早都要嫁人，生孩子。既然早晚都要来，听爸爸的总没错，他至少能给我挑一个门当户对的alpha，能安心地当人家的太太。所以这么一想，爸爸他总归是，至少有一些方面，是为了我好吧。”

冯洋看着冯冰，咧了一个难看的笑，嘲讽道：“就是挺傻的，对吧。”

“真累啊，”冯洋低下头，刘海垂下来，“直到刚才我都在想，如果我当初能死心塌地地听话就好了。在家听爸爸的，在外面听王元德的，不多想，也不多问，有什么事忍忍就过去了。这样对自己也好，对爸爸和你都好，不用给任何人添麻烦，大家各自欢喜。这样的日子，那么多Omega都能过，我应该也能过。”

“直到我看到了那个小姑娘。”

“我没法儿想象，那么小的孩子，那么活泼，将来也注定要过那样死气沉沉的生活吗？她的父亲也和爸爸不一样，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由着Omega小孩的人，完全不拘束小孩。你们走了以后，我想了很多，想的越多，我就越觉得害怕。我替那个小姑娘害怕，也替我自己害怕。其实我也说不清究竟害怕什么，可能，害怕那个小姑娘将来被迫变成我这样的人，也可能，害怕我现在这种奢求独立的想法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后果，我现在心里想的很多，也很乱，但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哥，我没法回去了。如果逼着我回去，我大概真的会死。”

冯洋强忍着哭劲，憋得他一直在急促地呼吸，一边说话还一边带上了哽咽的喉音。冯冰摸了摸弟弟的头，叹了一口气。这是弟弟第一次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剖开给自己看。冯冰透过血肉淋漓的伤口，看到了一张在笼子里挣扎哭泣的脸。

冯洋比他小了十岁，冯少建在家庭中推行的不容置疑的指令式的教育和不断灌输的维护家族的意识，已经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了父权家庭中的斯德哥尔摩患者。

就算对现实生活再有不满，但是Omega没有赖以谋生的能力，还是只能依靠父亲牵来的丝线生存。与其说冯少建要靠王家输血苟活，只能依附alpha生存的Omega也是一样的可怜。就算侥幸获得了自由，冯洋还要时时备受深入骨髓的家族意识的叩问。即使冯少建经营不善是事实，仰赖王家鼻息全是其咎由自取，但冯洋还是会不自觉地把有罪论带入自己的角色，饱受良心的折磨。

他的每一处心结，都不是一个刀起病除的简单病症，都需要冯洋自己和爱护他的人一起慢慢地帮助他拔除其中的毒血，让他渐渐地成为一个能真正站起来的人。

这不会是一个轻松的过程，但好在冯洋已经有了自我认同的意识，这是一个好兆头。

这下，也可以更放心地让他自己来做选择了，冯冰想。

“洋洋，你能愿意想让自己独立起来，我很高兴。”冯冰慢慢地引导着话题，“你能替我考虑，我很开心，也很感激。如果将来真有万一，我自己如果解决不了，一定会来找你商议对策。至于冯少建那边，我不好说他之后会如何，但是他是生意人，他得明白世间没有一招鲜吃遍天的道理，就算你跟着王元德回去，他也不能靠你庇护一辈子。解决的办法他迟早都要想，只是或早或晚的事罢了。他是个精明人，后事将来如何，咱们不用着急，且等着瞧就是了。倘若那之后他真的需要帮忙了，只要不太过分，随你的心意，能力范围之内的，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现在是一个成年人了，你已经有了你的主见，你要学会为你的选择负责。”

冯洋专注地看着冯冰，一字一句听的认真。

“所以，现在有件事我也得和你商量一下，你尽可以跟我坦白你的想法。”冯冰握住弟弟的手，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洋洋，你有小孩了。”

冯洋本来就惨白的脸色一下子褪成灰白。

寒意从尾椎沿着脊柱一阵一阵爬到头顶，冯洋哆嗦着嘴唇问道：“哥，你是在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