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盛京旧影 >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2/2)

目录

长行道:“高见谈不上,就是想问,是不是要和日本打仗了?”

镇国公一拍扶手,吹胡子瞪眼睛:“哪个混蛋玩意儿下巴漏风和你说的,打不打仗和你有什么关系,”连连挥手,“去去,赶紧回去,少搁着儿添乱!”

长行恃宠生娇:“阿玛,您这么气急败坏的做什么,像踩了你尾巴似的。”

“你!你!”

左军门乐不可支,调侃道:“依公,咱们三爷好歹是留过洋的水兵,正好我也想瞧瞧他这一年有什么长进,”又对长行说,“如今朝鲜内乱,大概率他们会请求我们出兵帮忙镇压,和日本没什么关系。”

长行起身一拜,敛容肃穆道:“左军门,阿玛,你们可知,在英国,那群日本的留学生说过什么吗?”

目光环视过二人凝重的神色,见他们真正重视了,继续道:“他们说,早晚要击沉我们的定远号。”

左军门同镇国公交换个眼神,镇国公瘪着嘴,不情不愿地一扬下巴,示意长行继续。

“如果日本举国上下都是这种思想,那实在可怕,况且他们去年刚把吉野号收入囊中,而我们大清已经7年没有再添新舰了。西方造船技术更新迭代的速度之快如光如电,金玉均这么点小事,都能在日本闹得沸沸扬扬,可见他们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借口。”

左军门偷眼瞅了瞅镇国公,镇国公慢慢悠悠地举过茶盏,吹了又吹,说道:“日本狼子野心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用得着你翘尾巴显摆。”

左军门道:“诶,乐闲——哦,长行才十七,就有此等见识,实属难得,依公不要太严苛嘛。”

长行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重视?如果吉野号是被我大清拿下,日本断不敢轻举妄动!”

少年人年轻气盛,镇国公没好气儿道:“当着你左大爷的面儿,乱嗷嗷什么!买船买船,银子从哪儿来?”

长行不服气道:“哦,买军舰的钱没有,给老佛爷修园子的钱倒是一抓一大把。”

“混账!给你脸了,这是你能说的话吗!”

镇国公将手里的茶盏狠狠往长行脚边一掷,散出的热茶洇湿了鞋面。外面听差的喜桂儿听见动静,忙敲门问吩咐,左军门赶在镇国公摔茶碟之前忙放声道:“没你的事儿,过会儿再泡壶新茶来。”

长行低着头,直直地立着,挺拔得像棵松树。左军门打圆场道:“依公,孩子嘛,想法是好的,不懂的,慢慢告诉他,发什么火儿呢,把孩子吓的。”

镇国公冷哼一声,睨着长行道:“出去野了一年,越发没规没矩了!”缓了缓口气,又道,“朝廷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岂是你个小兔崽子能参透的?那李中堂是什么人啊,那是太后的人,水师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他不比你急?可老佛爷铁了心不给银子,谁还能怎么办?”

长行嘟囔道:“那修园子的钱都够买十艘最新型的巡洋舰了。”

镇国公点上烟,徐徐道:“现在朝廷里分两派,一派是帝党,以帝师翁同龢为首;一派是太后党,以李鸿章为首。皇帝想掌权,却有心无力,他四岁登机,到了大婚,太后理应归政还朝,可养老的地方没修好,可不就拖着——不然你以为上代醇亲王、翁同龢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修园子?

“李鸿章是个好样儿的,可他要做什么,总有一群人拦着他,这群人不看他的目的,只看他背后的靠山。官场就是这样,不做事儿的没错处,做了事儿的反倒惹了一身骚,只有又会办差,又懂自保的,才能在这摊浑水里活下去。都不容易。”

长行道:“这个档口了,难道不应该一致对外么?”

“应该的事儿多了去了,哪件儿是一个‘理’字儿就能顶天立地的?老醇亲王当年是海军衙门大臣,光绪十二年代天阅兵回来之后,上过折子,提出要加强旅顺和大连的防务建设——那时候威海基地还没建成——要修炮台,要加著兵力,这是不重视水师的意思吗?结果末身儿就颠儿颠儿凑银子修园子去了,可这为了什么?为了赶紧让皇帝亲政,你能说这不应该?”

镇国公此言可谓妄议朝政,左军门怕隔墙有耳,惹祸上身,打断道:“不说这个了,”又对长行道,“我和你阿玛在商议,如果真的开战,还要增派一批驻军北上去提防俄国人,那也不是好相与的。不过现在,打与不打,还没个定论,何况这个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一切听从朝廷调遣。”

长行打起精神,道:“必须要打,不仅要打,还必须得赢,不然等日本实力更强大了,我们鞭长莫及,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左军门道:“两国交战,最忌讳师出无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长行不以为意,“西方人不是靠道德征服世界的,是靠手里的枪炮,我一个同学说得很对,他说,什么是野蛮?不合时宜的文明就叫野蛮。和西方人打交道没法儿君子之交,那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只有先将他们打趴下了,他们才肯听咱们说话,不然咱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绝不能讲什么面子——”

镇国公气得指着他鼻子骂道:“混账,出去一趟,满肚子仁义礼智信都喂狗了!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

“两百年前咱们祖宗入关的时候,可没这么多规矩!”

“啪”的一声!镇国公抡圆了胳膊,照着长行脸上就是一巴掌,扇得长行一个踉跄,白嫩的脸颊霎时肿出五个指印!长行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向镇国公——他长这么大,不是没挨过揍,可哪一顿揍都没有这么实打实的!

长行眼眶登时湿了,站直了身子,咬着牙继续触他阿玛霉头:“若不是我们要面子,日本哪能在大清的藩属国领土上驻扎使馆、驻扎军队?若不是我们要面子,何必签订《天津条约》,白纸黑字写上‘将来朝鲜国如有重大变乱事件,中日两国或一国要出兵,应先行告知?’;若不是我们要面子,光绪十二年,我们的水兵在日本长崎发生血案之后,早就该把日本揍老实了!他们算个什么东西!竟还要我们赔款?!”

镇国公闭上眼,他何尝不知道长行说的每个字儿都有道理,可是泱泱天朝,怎能自降身价,与那些蛮夷之邦斤斤计较!

左军门朝长行可劲儿挤眼睛,急得忘记了长行现今的称呼,小声道:“乐闲,快跟你阿玛道歉!”

长行反而将脖子扬得更高,一字一句道:“法国有位叫拿破仑的将军,差一点就称霸欧洲,他说过一句话‘engage the enemy and see what happens.’——就是‘先打了再说’。全世界都在先兵后礼,偏生我们先礼后兵,你说谁吃亏?”

不知不觉,到了掌灯时分。喜桂儿敲了门,打破满室狼狈,问要不要点灯添茶?长行捂着脸,知道今天是没法子继续了,便草草告了退。不过上前线的心思倒是更坚定了。

长行走后,有春庐亮起了灯,左军门长叹道:“想当年长崎那个事儿,洋员琅威理也说过,‘先打后谈’。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说着朝镇国公笑道,“不过你家这老三啊,哈哈哈,明明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非得平白挨你一巴掌,等找个时间赶紧哄哄吧!”

镇国公抖着胡子,抓起茶碗,板着脸,冷声道:“哼,也不看看是谁儿子。”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