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2）

沙滩再也不是黑暗的专属领地，篝火给深夜烫出个洞，呼啸的海风吹得火舌东倒西歪，细软的沙子被长行和舟水垒出一只长凳，两人挨着坐了，不时从身前的枯枝中翻出几只瞧着顺眼的，喂给张牙舞爪的火堆。

这些枯枝是舟水去树林里拾的，海梦凪也出力不少，像只传播花粉的蜜蜂；长行垒的长凳，他本垒了两个短一些的，舟水抱着枯枝回来见了，让他把中间的缝隙填满：“夜里风大，我们凑在一起取取暖。”

长行有些犹豫，但舟水的话不由分说，他向来对喜爱之人满怀宠溺，心里也想离舟水近一些，可又怕真的传染给他。思来想去，只得依言填满，堆得长长一条，打定主意一个坐东头，一个坐西头。离着远了，但屁股底下好歹有条线连着。

舟水满不在乎，燃起火，拉着长行坐下，定定瞧了会儿长行比火焰还要明亮的黑色眼眸，伸手便要拽下口罩。

长行忙躲了过去，愠怒道：“你别不知好歹！”

“让我看看你。”

长行愣了下，面上火烧火燎地发烫，不知道是光影的晕色，还是时间的雕琢，舟水的面庞比初见时坚毅不少，身量也高出长行半个头去，眼神从容沉静，瞧着是个大人的模样了。对比自己一贯呜呜喳喳上蹿下跳的行径，不禁愧窘，转又恼羞成怒，忽又觉此番幼稚，脸色三变，舌头被猫叼去了似的，哑口无言。

舟水再次伸手，这次长行没躲，只微微低下头去，舟水道：“你说你咳嗽得厉害，我怎么一声都没听着？”

长行又一愣，仔仔细细回味了几遍，喜出望外：“你可真是我的良药！中午还咳得要死，恨不得把肺吐出来，这会儿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兴许是好了，兴许是压根儿就没染上，长行为表喜悦，夺过舟水手里的口罩，丢进火里烧得死无全尸。舟水笑盈盈地追着长行弯成月牙的眼睛，半晌嘴角慢慢恢复原状，轻声道：“你怎么搞成这样子的？”

长行事无巨细地说了，隐去邹小姐指责他爱慕舟水一事不提，只说“她嫉恨自己没能令舟水如愿爱上她，又见不得舟水蒙冤，长行便做了个现成的兔子，往头顶扣了锅”。

“……邹小姐自视甚高，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她也不听。依我看，与其说她喜欢你，不如说她更爱自己，她抓着你舍不得撒手，就是看重了你能拖她出苦海……你说人为什么就要成亲呢？为什么就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呢？”

“我爸是为了把爵位传下去。”

“爵位就一个，哪头儿算也轮不到我，何况就是袭了爵，没有孩子，人死了，爵位没了就没了，不相干。难不成阴间还认你阳间的地位？那古往今来那么多皇帝王侯，阴间百姓究竟该听哪个呀？”

舟水听这浑话笑了，叹道：“外乡的风景总是比家乡的美，邹小姐的想法我理解，但，日本有一部书叫做《源氏物语》，里面有一句话‘人若是太看透世间道理，思虑过深，反会失却优和温暖，别人也就不怎么容易亲近拥戴。’邹小姐便是如此。”

舟水先是用日语，再将大概意思译作英文。长行道：“嗐，你们日本人说话太委婉，我们中国的《红楼梦》也有类似的话，可要畅快多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长行说到最后冷笑一声，可转念一想，舟水仍未其心思与他说明那个喜欢的人，心底又沉重起来。

夜深了，海风更盛，舟水把手举到火堆前烤了一会儿，回头见长行怔怔地盯着炭黑的柴火，目光缥缈，便去捂他的手。长行吓了一跳，回过神儿来，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邹小姐还说，喜欢一个人，能从眼睛里看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做贼似的别开眼睛，生怕舟水发现端倪，心跳得有气无力，又不忍错过舟水的话，可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舟水的回话，便差开话问他阔别的数月发生了什么。

舟水身在事中，却如置身事外，他的命运不由他自己掌控，而是根据外界风云变幻来决定。卡文勋爵目前深陷乱伦杀妹丑闻中，虽然证据并不十分充足，但各路报纸像打了鸡血一样，报业公司恨不得把卡文打板供起来，永葆兴盛。

马尔卡温侯家自顾不暇，婚事彻底告吹，舟水因证据不足，恢复了自由。其中卡文、布鲁诺和邹小姐千丝万缕的纠缠，如暗涌的激流，无法撼动大局了。

长行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笑道：“这下子，我们的江南之约可算是有眉目了——只怕……”

“只怕什么？”

长行努力给语气去酸，装出促狭：“只怕你心有所属，一朝抱得美人归，把我丢到后脑勺去了。”

舟水道：“你不是也有心仪之人？”

长行被噎得说不上话，半晌自暴自弃道：“可恨那个人有眼无珠，他——”

“他？！”

长行慌道：“我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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