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弱水替沧海(1/2)
她自己唱了半天,方道:“咦,今儿是几呀?”
众人都道:“姑娘糊涂,今夜恰是六七月之交,暮夏的尾,初秋的头儿。”
少女悚然一惊,嘴里喃喃:“这是我穿过来的日子啊……”
亦是前生祭日。
赵嬷嬷没听清,“今儿是姑娘生辰?”
绿衣女子忙笑,有些慌乱道:“是啊是啊,过了今日就要十六了。”
有妇人仔细打量她几眼,笑着摇头:“看不出,真看不出。”她说着,又朝赵嬷嬷道,“除了面皮黄了些,五官倒是秀气得很。赵嬷嬷,你家天梁不是没娶妻吗?正好,男二十,女十六,未娶未嫁,恰是上等姻缘。况且又跟你这婆母处得来……”
“哎哟!”赵嬷嬷连连摆手,“这哪里高攀得起,秦嫂子别乱说。”
秦家妇人还待说什么,绿衣女子眼波流转,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奴家命实不好,打小儿就故土远离,有命无运,累及爹娘。待大了些,又碰到一个算命先生,说我命犯桃花,不该早嫁。蹉跎经年,不幸叔祖父犯了事,奴家沦落风尘,至今已十三载矣。”
赵嬷嬷听得呆了,酒也忘了咽,“啊?”
绿衣女子轻声说:“为着娘娘省亲,荣府采买唱曲小戏,奴家便是其中一人。东风恶,欢情薄,吾等弱女乍入乐籍,低微下贱如鞋底尘埃,真个的人人厌弃。”
“比之妓女又如何?比之娈童又如何?老鸨爱钞,干娘抽成,所不同者,只是一个明着拉皮条,一个暗中欺压罢了!”
灯火幽微,少女眉眼隐然一股子书卷气。
夏婆子惊惧更甚。
绿衣女子捏着指头,翘了个兰花儿,细声唱:“一片寒微骨,翻作面面心。自从遭点染,抛掷到如今。”
一唱三叹,百转千回,说不出的幽怨哀婉。这是写骰戏,亦是自怜身世。
换得众人片刻默然。
秦家妇人长叹一声,慨然道:“可怜啊可怜,怨不得姑娘小小年纪,有恁般容貌手段玩意儿。曲子唱得尤其好。”
赵嬷嬷竟也信了。
这女孩儿喜怒无常,天真烂漫,年纪不大却很有戏子作派——吟诗唱曲,新鲜博戏都略通一些。
像是青楼楚馆,多有豪客千金买笑,“一曲红绡不知数”,加上宫里娘娘打赏,手中使钱散漫也是常事。
想来的确如此,谁家好女儿好赌贪玩,闲着无事扮丫鬟来?
捱过一日是一日罢了。
“昨日死,譬如今日生。”绿衣女子换过脸色,仍是一副笑嘻嘻没心没肺样子,“且不提那等伤心事,咱们吃酒,吃酒!”
她从身后捞出一只五寸来高的玻璃瓶,并三枚酒盏。瓶子里盈盈紫色,通透无瑕,月华下微微泛着绿光。
是西域的葡萄酒没错了。
少女把酒水倾入盏中,分给众人品尝。
蔷薇色的汁子,又好看,又好吃,酸酸甜甜还不上头。
众人吃了几口,都称赞不绝。
赵嬷嬷却是个有心人,接了酒思忖一会,道:“姑娘今日芳辰,岂有随意疏忽的呢?从前风光时过了好的,如今入了府,又是及笄插簪的岁数儿,老婆子就拿个大,替你祝祷祝祷,姑娘你看怎么样呢?”
绿衣女子凤眼圆睁,惊诧极了。
“姑娘平白送我一副纸牌,我就礼尚往来,给姑娘整治两个好菜罢。今夜空腹吃了多少酒,胃里怎么受得住?”
赵嬷嬷又是可怜,又是嗔怪地说着。
“我会做一道金银蹄膀,姑娘别嫌弃粗——也见你不是俗人,厌弃寻常俗物,我就免了那些俗礼,别见怪。”
她站起身,一径往小厨房去了。
众人都啧啧道:“咱们赵嬷嬷是个善心人,面和心软会说话,作了琏二爷的奶妈妈也不拿大。”
绿衣女子沉默了。
如此也好,今夜之事,不把她攀扯进来。
夏婆子在旁边听了半晌,心里又是忧又是惧,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佯装出不耐烦,嘲道:“都是扯淡,烂好人一个。”
众人叹息过了,对此也不放心上,仍是吃酒赌钱抹牌。
谁家没个烦心事?
世上惨的东西太多了。自己的心还没操完,倒去操劳旁人闲事,看到苦命人感叹两句,流几滴泪也就完了,今朝且乐今朝的,莫管他人瓦上霜。
少女也似不放在心上。
她怔了一会儿,就抱着骰子大说大笑,赢则喜,输则怒,还兼大把撒钱。
夏婆子坐在角落里,捏着一杯酒,迟迟送不到嘴边去。
只听绿衣女子笑道:“说起这个,我又想起上回娘娘赏我的那匣子珠翠来,其实用那东西下赌注最好不过。”
仆妇们也是见过她大手笔的,心知少女所言非虚,纷纷问她详情。
绿衣女子一一答了。
有人不免又羡又妒,嘀咕道:“小蹄子惯会显摆。”
这话并没有避人,众人也都听见了。
少女唇畔笑意更深,反问道:“诸位婶子家里都是世仆出身?”
众人道:“差不多。”
“想来,得的赏赐也不少吧?贾府是积善之家,每逢年节都有钱拿。婶子们看着也伶俐,手脚又勤快,主子一定喜欢——说说吧,究竟赏过哪些好东西?”
众人也有羡慕的,也有嫉恨的,也有知道少女身世后瞧不起的,听了这番明着炫耀实则挑衅的话,哪里忍得住?
一个说:“我有金玲珑寿字簪儿。”
一个道:“我有银狄髻并宝插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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