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强订约稚兔伏旧主（2/2）
假的吧？
受识海影响，叶棣身不由己地弓**子，将在他脚边舔了又舔的小白兔抱了起来。小家伙的身子又轻又软，像是一小团新棉花，在叶棣的一只手掌上就能坐住。将它举起来的时候，叶棣感觉到小东西或许不是兔子。它虽然有两只高高直立的长耳朵，却也有一条不算短的尾巴，盘曲起来压在叶棣的掌心上。
忽然它动了动身子，小小的红眼睛左右看着，主动对上了重明和狻猊的目光。
整片区域的灵力如水凝冰，滞塞得令人几乎窒息。在小家伙的目光下，狻猊首先开始一步一步地后退。
它忽然呜咽一声，夹起尾巴，在众兽的掩护下滚滚逃去。
重明短短地鸣叫一声，似乎是为自己打气。但下一刻，小家伙的红眼睛就盯上了它。它先是颤抖，然后是无可奈何地错开视线，以一个谦卑而屈辱的姿势，一寸一寸地往下拉着自己的脖颈。
最终它将脖颈贴地，似乎是一个屈服的姿势。在它身后，毛色缤纷的诸鸟也纷纷做出类似的姿势。它们一步一步地屈着双腿后退，夹紧了翅膀，直至退入森林都不敢张开。
这，这是什么情况？
………………
叶棣将小东西再举高了一些，一手拎起小东西的后颈，像抓猫咪一样抓住它用力晃了晃。小东西胸前厚厚的长毛被他晃开了，小小的胸膛上，竟然藏着一张凸起的人脸。
一见被发现，小东西的兔子脸尚且没什么反应，那张邪气森森的人脸却先笑了。它看起来非老非少，非男非女，除却五官凹进突出，就连眉毛睫毛都没长，空荡荡的眼眶里是两团实肉，并没有眼白眼仁，叶棣却被它“看”得毛骨悚然，险些将小东西一把丢出去。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识海里的热度还没褪，他之前和六角聊惯了，下意识就在识海里发问。他手里的这只兔形怪物虽然不会说人话，却似乎能懂他的语言。空气中两道透明的扭曲一闪而过，小怪物忽然从他的手中消失了。
叶棣松开手指，轮转握拳。小怪物瞬间移动到了他身前的两步开外，耷拉着耳朵梳理胸口的毛，让它垂下来，挡住那张诡异的人脸。
梳理好了毛发，小怪物抬起胸脯，冲着叶棣乖巧地歪了歪头。
那一刻它身上放出了海潮般的灵力，从四面八方冲入叶棣的身体。它的力量暴戾而阴寒，死死地压制了元婴前期修为的叶棣。
六阶妖兽？
童年噩梦中的某个镜头一闪而现。叶棣定定地看着小怪物，嘴唇蠕动，难以置信地吐出一个音节：“犼？”
………………
犼这种妖兽，他八岁那年是见过的。青岳马川乱葬岗万尸暴乱，绿僵紫僵毛僵飞僵，中间簇拥着一只半兔半狗的半成型犼。它身上脓疮疤肿重叠，无一块好肉，细看了，都是男女老少各种人脸揉合在一起。相比于当年看到的犼，眼前这只幼犼虽然实力略有不如，外表却更具迷惑性，乍看上去就像一只无害的小白兔。显然是得到了进化的结果。
在实力压制自己的幼犼面前，叶棣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与它签订契约。
一点黑色的光芒落在他的额头上，瞬间刺了进去。叶棣识海翻涌，内窥图景的海面之上，渐渐结出一圈复杂的黑色纹路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头顶上方，同样的纹路正在编织，繁复得超乎他的想象。
黑色纹路，说明这只犼是单水属性的妖兽。
类似的纹路也在幼犼的头顶上编织。不同于普通御兽师对灵兽来说占据优势的契约，这只幼犼编织的东西非常粗劣，很多花纹都是重复绘制的，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契约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从叶棣头上的纹路更加复杂来看，如果这家伙能控制住自己的灵力不走岔，最后的结果九成九是由幼犼主导的契约。
如果这家伙能控制住……
叶棣识海内的花纹忽然一滞，啪嗒走偏了一笔。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识海忽然温热热的，被六阶妖兽的灵力一直压制在下的什么东西不甘沉默，借着契约断笔的一点失误忽然暴起，愈加猛烈地反扑回去。这股力量同样暴戾，却并不阴寒。它如火，先是温暖，继而灼热，炽烈燃烧着脱离叶棣的身体而去。
——是六角留下的那只猫？
那一瞬间叶棣双耳巨震，两道细细的血沿着外耳的轮廓流了下来，一左一右地挂在他的下颌处。
在他的对面，幼犼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背脊咬住了脖子，气势荡然无存。它又恢复成一只可怜的小兔子模样了，两颗赤豆似的眼睛里盈满了水光。在挣扎着小小“嘤”了一声之后，它猛地蹬开了什么东西，转身要跑。
………………
这只幼犼是从半成型犼的肚子里直接诞生的。犼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妖兽，繁殖方式和普通妖兽也有些区别。幼犼一降生就继承了母亲的大部分记忆，身体也进一步进化，长出了用于遮蔽身形的白毛。半成型犼在活着的时候曾经有几次和人缔结契约的经验，最后都失败了，幼犼根据母亲的记忆总结，好不容易得出了一个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契约画法，一定能把御兽师管得踏踏实实的。
可结果怎么成了这样？
被不明力量反制，幼犼下意识的行为就是要跑。但还没等它诉诸行动，两条后腿首先脱离了它的意志。只听“喀喀”两声，关节咬断，幼犼的两条后腿瞬间残废。
六阶妖兽相当于人类的元婴中期水平，更何况犼并非完全的妖兽，体内并没有稳定的固态骨骼，这种伤势当然还是能恢复的。小家伙立刻瞬移，下一刻它的身形出现在三步外，重重砸落在地。
不明力量再次压制了它，这次是出现在它的后颈。猛兽似的力量在那里磨了磨牙，皮毛无风自动，淡淡的冷意令幼犼胆寒意冷。
没有迟疑，幼犼红色的小眼睛转为浅黄色，竖瞳瞬间缩紧，锁定了一个方向——
瞬移！
后颈的一口立刻咬下。这次瞬移出去的距离不到半步，幼犼哀叫一声，鲜血淋漓地砸进地里。它以为它的动作已经足够快，但那股力量显然更快，它从天而降，碾断了幼犼的脊柱！
幼犼不敢再逃了，它趴在土里，调动起那些混合着血和肉泥的非固态骨骼，静静地修复着自己的身体。而那股力量正轻柔地压在它的背上，只要幼犼再敢瞬移一次，接下来迎接它的，或许就是被完全碾碎的命运。
幼犼啃了两口土，小心地别过头向后看去。叶棣正好也垂着头看它，并一步步地走过来，最终把更加绵软的幼犼抓着尾巴提起来，态度温和地放在怀里。他正处于一种类似于梦游的状态，眼角和耳垂上都有鲜血流下来，唇缝被溢出的血液染得鲜红。幼犼被他举高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两只兔耳朵更是高高竖起，耳尖薄薄的皮肤因为鲜血回流而苍白如纸。
叶棣低下头，用染血的唇轻轻吻了一下幼犼的小肚子。
暴君般的不明力量在那一瞬间迅速退去了。识海里乱线团一样扭曲的契约花纹蠕动起来，构造出新的、更加复杂的纹路，生长的线条层层铺开，严格有序，像是一朵华贵的大花绽放。
就在它绽放到极致的刹那，忽然恶作剧似的坍缩了，伪装回了一团乱线的模样。
………………
叶棣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听觉的恢复。
世界从未如此嘈杂。以至于他在睁开眼的一刹那，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声音——风从高天之上来，卷过断崖的豁口，把呼啸的红色光影全都掴在了他的脸上。叶棣一手维持着提着什么的状态，另一只手分出来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发现睫毛上已经结满了血珠子。
怎么回事？
然后他才注意到自己手里倒拎着一个东西，举得还挺高。
是那只六阶的幼犼。上一刻还在展露獠牙的小家伙这会儿乖得不得了。它讨好地举起两只前爪，抱在胸口摇了摇。
伪装后的契约已经完全没入海面之下，叶棣感受到了识海里属于小家伙的气息，虽然不像六角一样可以直接对话，但是感知基本的情绪却不难。小家伙的气息顺服中带着一点示弱的味道，看样子，似乎还是和自己签订了以御兽师为主导的契约。
不管这契约具体是怎么签的，发现最后还是自己占优势，叶棣得意得有些飘忽。他用力捏了一把白绒绒的小尾巴，轻声问道：“是你先找上我的，对吧？”
幼犼拼命点头。
“契约也是你画的？”
幼犼磨了磨牙，屈起刚刚修复的身子，看向肚皮上那个血迹未干的吻痕。它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胸口长毛挂下来遮不住人脸。那张脸就在沉默的空气中逐渐僵硬，嘴角垮塌，最后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它当然哭不出什么眼泪，只是一迭声干嚎，眼眶里的两团实肉滚来滚去，说不出的委屈。
“怎么，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幼犼后颈一寒。那股暴虐的不明气息似乎又找上它了。它手忙脚乱地把心口那张人脸压实，尾巴尖晃起来蹭了蹭叶棣的手背。如果这家伙有个人形的话，此时应该是满脸狗腿子一般的谄笑吧。
叶棣也不清楚这只犼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这么怂。他半信半疑地将小家伙的尾巴松开，任由它落进自己的怀里趴好，随口说道：“你长得很像白兔子。就叫你‘兔子’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