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焚风过焰断修罗场（2/2）
“醉儿姐！”
“你现在还看得见吗？”厉难行赶紧放开了女徒儿，引导着林宗浣将她平放在地上。
林宗浣没有回答，但他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李先生现在在哪里？”
“李先生就让我快跑……他好像就没跟过来……”林宗浣摸索着也坐了下来。他完全脱力了，身上汗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这个李牧……”
厉难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手就被温难言牵住了。他全身一凛。
“师兄，我们回去。”
迎着厉难行疲惫的目光，迦楼罗戟再次出现在了温难言的右手里，未曾染血的戟尖在火光中熠熠发亮：“我刚回答过你那个问题。我不可能放下葭山派的任何一个人，学生也好，流师也好。李牧是葭山派除了你我之外的唯一一个常师。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救他！”
说实话，刚才只是带着学生撤出火镜书院，对两个训练有素的武修来说，这点运动量连热身都算不上。
有充足的理由，有足够的力气，为什么不回去再救一个人？
厉难行终于不再说“但是”了。他将恒久紧锁的眉宇松展开来，翻腕将温难言的左手握得更紧。
“好，走。”
………………
失水量逼近五斤，叶棣终于开始感受到何为“力不从心”了。
面对绝对的高温，单纯的水已经起不到任何的灭火作用，反而是他身体里的逆气每一次与火焰对撞，都能将火巨人庞大的身体炸穿一部分，阻拦它向更远处的房屋移动。下腹气海内，透明的元婴跳动着，从四肢百骸挤出尽可能多的逆气，去刺击，去包围，去尽量攻击火焰中心出现的暗色斑点——不能再更多了。在秘境里，灵气的消耗几乎是在外面的十倍，反过来当然也成立。叶棣相当于一直在用十倍的当量作一倍的攻击，每一次响彻行云的爆炸，都意味着大量逆气的浪费。
叶棣不想管自己的身体状况，哪怕六角已经在他的识海里示警过不下五次。他盲目地相信着自己给自己制定的“极限”，并向着那个极限尽力地去压榨自己。
火焰巨人已经大大缩水，恢复到了一个普通人的高度，但它形体扭曲，隐匿其中的纪北城骨骸依然难以辨认。那个烧得只剩残骨和大脑的女人依然藏在这堆火焰的某处，随时等待着反扑。
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是事实。白色的火焰俨然成为了纪北城如臂使指的新躯壳。叶棣在高空向下发动攻击，次次都遭到了火焰巨人的疯狂反扑。若非他和六角配合默契，说不定早已经被那神鬼皆惧的白焰灼熟了。
新的逆气长锋在指节处凝结，比最初凝结的已经缩水了一圈，目标是火焰中心一闪而过的暗斑。
“去！”
火焰忽然蠕动暴起，仿佛脱壳的软体虫类，柔韧怪异地向后弓起。
哪怕逆气长锋去势如流星，沿途火焰触之即灭，却最终未能贯穿弓成碗状的火焰，无奈地被吞灭。随即两道细长的火刺从“碗底”暴涌而出，直扑长锋的来处。
叶棣早在出手后就翻下狼背仰面下落。六角在空中切换鞭形态，与他同步坠落，火刺在他们的上方击空。叶棣伸手抄过落到面前的硬鞭，鞭风挥出，利落地将火刺中分为二。
“轰！”
断刺在空中解体。缺少了本体的“燃料”，这些单纯由灵力燃烧而起的火焰极不稳定，爆炸也是它们消解的一种方式。
火焰进一步缩水，两道半截火刺重新收入躯体。叶棣将双鞭转到背后放手，白狼瞬间出现在他背后，却没有载着他继续飞起寻找制高点，而是忽然向着地面坠落下去。
“六角，怎么了！”叶棣抓住白狼的颈毛固定身体。刚才利落切断火刺的那一手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因为大量失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很轻，四面的风压又极强，他很容易就会被吹飞出去。
“厉难行和温难言来了。”
转瞬间白狼就在被烧成废墟的住宿区里降落。叶棣被风压吹得全身无力，几乎是滚下狼背的。不用想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全身脱水发黄，没有昏迷就算是奇迹了。
他被温难言接住了。这位貌如文士的青年修士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劈头就是一句：“那是纪北城？”
叶棣点点。他挣扎了几下，倚着白狼的身体站了起来。
“温先生……”
火焰劈啪作响，叶棣的声音低若蚊鸣，但温厉两人都在第一时间贴了上来，不敢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
“有人剥了纪北城的魂……她现在身上的火焰甚至超过了化神期的强度……但好消息是只有火焰。她狂暴了，但她距离熄灭也已经不远了……现在的她只剩下骨架和一个完整的脑，只要斩开那个脑，一切都结束了。”叶棣的喉咙咕哝一声，应该是一个未成形就夭折的笑，“我尝试过了，但是没能成功。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请你们帮我……”
他的目光落在了厉难行漆黑的无生刀和温难言闪亮的迦楼罗戟上。
“你们二位的兵器都是锐器，和我的鞭……不一样。我现在还剩一点逆……灵气，足够释放一个法术，暂时吹飞一部分火焰。纪北城本体头部所在的部分……有时候会出现温度比其他部位略低的黑斑，请你们两位……在我吹飞之后帮我斩开她……”
他花费了全身绝大部分的逆气，将纪北城收束到现在这个和常人等高的大小，就是等着这一刻。根据叶棣自己专横独断的估计，他全身的逆气还剩下最后的百分之十……姑且当做是百分之十吧。当他完全释放这些逆气，他当然能把纪北城周身的火焰全部吹飞，但他也会完全丧失活动的能力。
本来他是想把最后一击委托给六角的，但六角并没有和他签订血契，暂时只能作为普通兵器使用，即使只是穿过被吹飞的火焰，六角鞭也有熔化的风险。
现在他似乎有了更好的委托对象。
“两位……谁的炼体水准更高一些？”
“我。”厉难行和温难言几乎是同时抢答。
叶棣喉咙里又是咕哝一声。他摇了摇头。
“让我去。”
在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厉难行第二次开口了。在这种危急关头，无论是争抢还是谦让都是愚蠢的，他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做一次决断。
温难言默认了这一点。于是他收起了迦楼罗戟。
他忽然将厉难行拉到自己面前，踮起脚尖，用自己的眉心贴上厉难行的。
“你一个人不行的，我帮你一把。”他轻轻地闭上眼，略长的睫毛扫过厉难行的眼皮。那是炽热废墟里唯一的一点清凉。
厉难行的心脏狂跳向咽喉边缘。忽然被腾出的胸腔空荡荡的，回声重重撞向四肢百骸。
………………
同在云中契夫子门下。厉难行修的是煞气深重的死道，温难言修的是冲和绵长的生道。他们是相反的，却并非完全对立，因为他们只是云中契夫子门下“天龙八部”的其中两部：夜叉，和迦楼罗。
作为天龙八部中以善战闻名的两部，厉难行和温难言的炼体水平都非常高。之所以选择让厉难行上，却是因为温难言作为“迦楼罗”，另有一种特殊的天赋。迦楼罗在天竺传说中是大神毗湿奴的坐骑，半人半鸟，在卵中待了足足五百年才出世，甫一落地就神力无穷，战胜了奴役它的生母的那伽龙族。修迦楼罗生道的修士如果善于养气，不杀生，不行恶，浩然之气会自然在他的炼体之外加铸一层金身。温难言是当今世上难得的迂腐君子，经他养育的护体金身强大无比，而且只要他心甘情愿称臣，金身是可以转赠的——转赠给迦楼罗认定的主人。
所以现在，他贴着师兄厉难行的眉心，双手结印飞快翻转，口中念念有词，多半是艰深的梵文：“卢驮拉耶，乌莫波谛，潘则谟合三牟驮拉加拉耶……”
层层叠叠的金光从两人肌肤相贴之处涌出，扑向厉难行的身体，在他体表形成了一层金身。厉难行原本就已经运起了夜叉道的强化法术。他的黑衣袖口被煞气胀满，长发无风自动，在他脑后飘扬为黑色的旗帜。
金身夜叉，可称圆满！
………………
温难言诵完法诀之后便移开了额头，厉难行正欲转身，不料下一霎温难言的额头又贴了上来，已经被煨热的一小片皮肤因为失而复得，竟然带动着全身一起颤抖了起来。
“师兄，”他听见温难言这么说，声音坚定温和，“我把我来到葭山之后养了五年的金身都度给你了。我向你称臣。”
………………
说着厉难行就被一把推开了。叶棣与他眼神相撞，下一刻便举起血肉里嵌了钢铁的右手，再一次放到右眼前，准星瞄准了依然在燃烧的火焰人形。
“三……二……一……”叶棣觉得自己快油尽灯枯了，但他意外地十分清醒。双眼紧紧盯着白色火焰，上下寻找出现暗色斑点的区域。
他高声地嘶吼起来，失水的咽喉发出最高频震动，响彻仅余残垣断壁的修罗场：
“杀！”
………………
全身最后百分之十逆气结于指端，发射！
金身夜叉箭矢一般地穿透被吹飞的层层火焰，刀光尽头是火焰中心裸露的枯骨。它畸形地垂挂着，手脚异位，唯有一颗赤红色的脑被严密保护着。
四心八相·摩尼跋陀罗相！
赤红脑球被斩破的一瞬间，高温的烈风骤扬，以它为中心剧烈地激荡起来，直冲向天穹中去。
………………
温难言和叶棣隔着狂风和被吹飞的枯骨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太疲惫了。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