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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此身煨蛇未知噬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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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看不见,那么总听得见窗外有鸡叫吧?文鳐鱼的叫声类似鸡鸣,在这里的学生们应该也都有印象。”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昨天身体不舒服,提前交卷之后就回来休息了。”张翼死死地盯着叶棣看。他发现自己眼前的李先生陌生得可怕,那双火炭色的眼睛熊熊燃烧,仿佛含着什么要将他焚皮拆骨的决心,咄咄逼人,誓不罢休。

“说起来这件事有些丢人。”叶棣忽然转头向其他学生。他微微地笑了起来,以自嘲的口吻说道:“张翼提前交卷了,我却是在考试中途睡了过去,一直到傍晚才醒过来。然后我发现他们把我的试卷收走了,却忘了叫醒我,把我一个人丢在了空荡荡的考场里。这时候我走出考场门,刚好看见了满天文鳐鱼乱飞,有个路过的监考老师告诉我,是有人闯进了竹林,惊动了文鳐鱼们。”

他将脸转向张翼:“而你,张翼。你说你身体不舒服,考完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休息。那你又为什么会在昨天傍晚出现在方竹林附近,以至于肩头还沾了文鳐鱼屎?”

“我……”

叶棣无比笃定地对他说:“你是为了见一个人。而要找到这个人很容易,她和你一样缺乏常识,所以肩头鳐鱼屎。”

他从法器里取出了一件黑色的紧身皮衣,丢在温难言和张翼中间的地面上。皮紧身的两袖被撕开了。温难言蹲下身捡起皮紧身,沿着肩头查看,果然在接缝处发现了几点没锉干净的夜鳐砂痕迹。

他认得这件黑色皮衣,在场的大部分学生也都有些印象。因为在早上的擂台赛中,绝大部分上场的学生都穿着自己宗门学院的校服,穿着皮衣的只有一个人。

“这件衣服,是我从纪北城身上扒来的。”叶棣轻描淡写地说道。

………………

“买凶杀人?”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叶棣还在叙述着。他略微沙哑的声音仿佛一条纤细柔韧的丝线,串联起散落在众人这两日记忆里的所有疑点。“我待在葭山的时间也有半年多了。说实话,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有灰岩宗这个宗门存在,更不知道葭山派和灰岩宗有什么过节。所以我不信你大费周章把一个杀人魔引进来,是为了杀灰岩宗里一个只有筑基中期的学生。你是筑基后期,他对你根本无法构成任何威胁。那么你一开始是要让纪北城替你杀了谁呢?”

他注视着张翼逐渐变化的神色。少年伪装的淡漠像冰层一样裂开,双眸开始向外溢出恨意。忽然他很快地向右动了一下眼珠,这一点瞬息即逝的变化立刻被叶棣捕捉到了。

“是柳小乙,还是童心衡,还是……”叶棣顿了顿,才吐出那个过于残忍的猜测,“尤琪?”

“为什么有我!”不等柳小乙和童心衡发声,尤琪先吼了起来,“李先生,不会的!我是他师弟啊!”

“闭嘴!”

是张翼说的。

他先是冷笑,继而大笑,恶毒的话语混在断断续续的笑气里往外喷吐:“没错!是有你!还有童心衡!我没动柳小乙,是因为他还算是个不错的对手,但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特别是你,尤琪!你一个和纨绔称兄道弟、背弃了师父理念的狗,有什么资格自称我师弟?亏师父还这么护着你!”

他转身想要冲出去,肩头却被叶棣用力地按住了,力道大得让他感觉骨骼都要裂开。

若说此时此刻谁最震惊,那必须是温难言。他从叶棣和张翼的一问一答开始就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直到现在才如梦初醒。

他抓紧了手里纪北城的皮衣:“张翼!我教过你仁义,难道就是让你残害同门的吗?”

“是!”张翼仰天大笑,毫无悔过之心,反而全身透着狂热的气息。

他又忽然熄了声音,用类似耳语的低音说道:“师父,尤琪这条狗背叛了你,卫小苔也很快要转投他师了。只有我才是你真正的学生,我把你的一言一行都学到了骨子里。所以我这不是犯罪,我这是清理门户呀。你看不起他们那些纨绔,带他们去一趟裂天拍卖会,他们就只会乱花钱给葭山派丢脸,我就帮你杀了纨绔头头。至于尤琪,他家里的豆腐坊已经富起来了,自己又和纨绔头头搞到一起,也该杀!”

“你看,你看,你看不起的、杀不得的,我都看在眼里呢!师父,我问你一件事,你是否曾经对这群狗起过杀心?我都看在眼里呢!你不敢做,我就替你做!我是不是很贴心!你们休想把我送出去,你们要送,我就拉你们的温先生一起!都是他教我的!都是他教我的!”

“你休想!”厉难行在门后听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破门而入。

他大踏步走过温难言身边,双手青筋暴突,只想把眼前的这个恶徒立刻打出师弟的视线。

不料张翼又诡秘地笑了:“厉掌门,你舍不得的,因为温先生会认罪。”

“什么?”

张翼的身子倾斜得厉害,却被他身后的叶棣死死扳着肩膀,无法再前进一步。“你喜欢温先生呀!一旦温先生认罪,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所爱之人被他们带走吗?嗯,好了,我承认我买凶杀人,但这件事又没有真正发生,唯一的证据也就是两点夜鳐砂,算得了什么呀?大家都心知肚明地装哑巴,谁都不许说出去一个字,上面查不到谁勾结了纪北城,糊里糊涂地结案,这不就是最好的吗?大家都和和气气地参加完裂天考,去了裂天宗,同宗门的原则上不会被分在一起。修仙无岁月,等再过个几十年,这件事就淡了、烂了。你好我也好。”

厉难行被他那一句饱含揶揄的“你喜欢温先生呀”镇在原地,再不能上前一寸。

“你看,温先生都没有异议。”一番疯狂表演之后,张翼这才仰起头,以一个夸张的动作和叶棣对视,“放开我吧李先生,一切都结束了。”

叶棣面沉如水地与他对视,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

………………

“张翼……”温难言长出了一口气。

厉难行赶紧横过一臂要拦住他,温难言却从从容容地将自家师兄的手臂推开:“师兄你不用怕,我是不会给这个逆徒顶罪的。”

张翼浑身一抖,瞳孔骤缩。温难言用“逆徒”两个字就给他定了性。安静片刻之后,他哑着嗓子笑道:“好啊师父,做过教过不认罪,您的脸皮比我厚多了,学生自愧不如。”

“因为我从没有教过你这些。”

厉难行被他推开了手臂,胆战心惊地去看他的神色。可他只见温难言站得笔直,身形如松如竹,不见一丝摇晃。

“我的确不喜欢童心衡他们,也的确是因为他们在余音城拍卖会时行为不当,但是我并不因此就认为他们不配当我的学生。柳小乙,十七岁筑基后期;童心衡,十六岁筑基中期,而且马上就要突破后期了。还有孟白鹇,林宗浣,严梓乔……他们的学名都是我亲自替他们取的,筑基中期。这还是因为我带葭山派这是第一届,你问问其他和我们体量差不多的宗门,有几个宗门的二三届能达到这样的水准?”

“原来您是因为他们资质好才留着他们啊……”虽然语气如旧,但张翼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那如果裂天宗余音峰找上门来,要把我们和葭山一锅端了,您会带着他们一起走吗?”

“会。”温难言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我怎么记得,有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他后来和我说,这么多本地学生,他和我是带不走的。但是我怎么可能放下葭山派的任何一个人?这是我和他一起建立的宗派!葭山派的每一个人,学生也好,流师也好,我都不会放弃!”

站在他身边,厉难行忽然若有所思,心脏用力地鼓噪起来。

“师父,漂亮话谁都会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其实听到这里,张翼周身的疯狂气质已经消去了大半,只有一双眼睛还在不甘地燃烧着。

“那个人是厉掌门吧?其实那天你们在对话,我就在门外听着。不过你们就忽然谈完了,我能记住的部分相当有限。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你总共只有三个徒弟,厉掌门也说过你只对三个徒弟上心。我以为你对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最终还是没能把最后一个问题问出来,因为温难言叹气了。

“我的确对你们是不一样的。我们最开始在葭山定居,只想做一个小草堂,招收几个天赋好的学生。你、尤琪和小苔,就是我在那个时候发现的好苗子。后来机缘巧合,葭山派被建立了起来,你看得没错,我不喜欢学生家长资助的那些金碧辉煌的建筑,我也不喜欢童心衡他们那些自由散漫的学生们。因为校园行为规范是我制定的,花心血制定的东西却没人执行,我当然会生气。”

“但我从来没有说过他们不是我的学生,更没有想过要杀他们。我父亲从小教我的是为人必忠信,是大节不可亏。所以我或许是个迂腐夫子,但我不会坏。”

“至于你们厉掌门……”温难言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他总把我当小鸡仔似的护着,因此一直没有真正地认识过我。你说他喜欢我,大概他就是被你所谓的喜欢蒙了眼吧。”

他无比自然大方地说出了这一段话。在他对面,张翼像是一只斗败了的秃毛鸡,无可奈何地蜷起身子:“我以为你……”

“李牧,帮我个忙,把这逆徒扭送去三位主考官面前。”

叶棣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踹了张翼的膝弯一脚,张翼被他踹得一个趔趄,立刻就被他斜着往外拖。忽然张翼着魔似的大喊大叫起来:“不!不!我不承认!凭什么你几句漂亮话就把自己摘出去了!师父!温难言!温狗!不要做过想过就不承认!你就是要杀他们!都是你指使我的!我没错!我没错!”

叶棣用力地掐了一把他后颈的穴道,终于把这个噪声源给掐灭了。

“温先生。”叶棣将死狗一样的张翼换到另一只手上提着,冲着温难言点了点头,“事出突然,让您今晚受惊了,早点睡比较好。”

温难言疲惫地点了点头,转身扑在了厉难行的身上。厉难行本来就僵得像块木头,现在更是连呼吸都忘了。

四下俱寂。

“张翼说,你喜欢我?”他听见温难言埋在他胸口温热的衣料里,声音闷闷的。

然后他又听见温难言说:“我不会信的。他看我都是个十恶不赦的奸人呢,看你的眼光肯定也同样差劲。”

………………

忽然窗外一道火柱划破夜空,伴随着足以掀破人耳膜的尖叫:

“烹人妖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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