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埋骨井仓皇见故人（1/2）
被封入冰中运到拍卖场，然后又由叶笙转赠给温难言的这位哑巴少年正是叶棣。当初他被血印反弹的攻击重伤濒死，伤口涌出的血唤醒了胸口的奴印，在最后时刻将他拉入了秘境的混沌里。
灵魂和身体分离的感觉很怪异。冷静下来之后，叶棣又试着蹦跳了几下，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是悬浮在空中，像是一条闪着白光的、巨大的鱼。
六角伏在他的尸身旁边，仰起头来看他：“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从小一直带到大的东西？”
“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现在这样三魂七魄完整地进去，万一被人砍烂了，那就全都收不回来了。”六角解释说，“打个比方，你的三魂七魄是十个鸡蛋，你现在要带着它们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孵化，为了保证途中鸡蛋的安全，你会把它们全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吗？”
“不会。”叶棣觉得这个比喻挺奇怪的——孵化？鸡蛋里能孵出小鸡，魂魄里又能孵化出什么呢？
“所以我需要替你做魂魄的‘第二个篮子’。你的身体非常残破，暂时已经不顶用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你随身带了很久，久到你打心底里把它当成你身体一部分的东西。”
“那……长命锁可以吗？”叶棣飘下去，试着触摸自己的身体，手却又穿了过去。六角将他轻轻赶开：“除非是炼成恶鬼或者附身别处，单纯的魂魄是碰不到人的。你站着就好了，我替你拿。”它轻轻挑开叶棣的衣襟，用利爪末端轻巧地扣开长命锁的绳结，轻轻一颠，那个圆鼓鼓的小锁就落进了它的爪子里。“还是个法器啊？好了，就是这个了，现在它要代替你的身体，保存你的七魄。”
叶棣忍不住想要去抓他的长命锁：“为什么是魄？明明是魂听起来更贵重一点吧？”
六角无可奈何地在识海里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三魂七魄是什么吗？”
魂魄学一直是仙术理论的重中之重，几百年不衰的话题，叶棣当然也学过一些基础的魂魄学知识：“三魂是胎光、爽灵和幽精。七魄是臭肺、吞贼、除秽、尸狗、非毒、伏矢、雀阴，分别对应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
“那三魂又对应什么呢？”
“这个……”叶棣一时间卡壳了，“我忘了……不对！讲到这里的时候根本没说！只说三魂是天生就有的，七魄在三四岁时才渐渐完全。”
“这是我在长门里听一位老先生讲的理论，可能不完全正确，但是我觉得这是不错的解释。”六角说，“三魂中第一魂胎光，从字面意思来看和胎儿有关，它代表的是人类的本能。人从生下来开始，不用人教就会吃奶哭叫，会屙屎撒尿，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饿什么时候饱，这就叫本能。失去了胎光的人必死无疑，因为他连本能丢弃了，不会主动进食，甚至不懂呼吸，不出六十息就会憋死。魂魄失去了胎光也会立刻溃散，因为其他的魂魄不会主动聚集了。第二魂爽灵，代表的是人的记忆。你们人类和铸灵不同。铸灵的记忆是随着器体磨损而产生的，如果一件法器从不被人使用，它也就一直没有记忆，就像小婴儿一样。而你看我的原身上全是刮痕，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的记忆，在我完全损坏之前，这些记忆不会消失。爽灵则不同，它一旦受到冲击，你们就会丢失一大段记忆，而即使它不受损，在平日生活中也会疲劳，从而自发地将大量琐碎记忆移到识海之下。”
“等等！”叶棣叫住了六角，“识海还分上下的吗？”
“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叫‘识海’？你在内观的时候能看到它，对吧？”
“嗯。”
“它看起来像什么？”
“嗯……很广阔的水面，一直蔓延向远方。海面上有冰山，再上方是天空。你的声音就是在天空的位置出现的。”
“这就对了。据说将识海称为‘海’是最早的，既取其广博之意，又取其有两个界面的意思。气海和元海是在它之后才得名的，所以你内窥的时候会发现，另外两个‘海’根本不像海的模样。”
“嗯。”叶棣点头。气海是丹田所在之处，相当于全身的灵力中心，也是金丹、元婴孕育的地方，向外对应的话大概在肚脐下方一点。修士都能内观，他所看到的气海更类似一个小型的心脏，内里兜着金丹，向外连接全身经脉，灵气在其中永不停歇地泵动着。而元海位于胸口，形状类似一个凹口砚台，能起到稳定灵力、协调理气的作用。它对符阵师来说另有重要意义，因为符阵师的运算中枢——阵台，就炼化在气海，书写符阵所用的灵力都是通过元海向外调取。
“识海有两层。我听说绝大多数人在识海里看到的都是小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能看到冰山，不过大概和岛屿是一样的吧？岛屿露在水面上的部分其实很少，它的绝大多数部分都扎在海面下，和大地的根连在一起。如果你不能想象一个海，就先想象一片湖泊吧，你挖开一个小坑，往里灌上水，于是就有了一个属于你的湖泊。如果你预先在小坑中间用泥土堆一个小锥，再灌上水，你的湖泊里就会有一个小岛。小岛和你的湖岸在地下是连在一起的。”
“大海和湖泊不一样！”叶棣反驳道，“大海无边无际，湖泊只有那么点大。”
“无边无际就无边无际吧，哪怕它一直连接到天的那一边，它也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湖泊。只要是湖泊就肯定有湖底，岛屿的根扎在湖底，和大陆连在一起。大海很深，所以总是海面下的部分比海面上的部分大得多。在你的识海里，露在海面上的部分就是‘你能想得起来的记忆’。而海面之下的就是被疲劳的爽灵拖下去的，‘你想不起来的记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做个实验吧，你记不记得你一个月前的今天早饭吃的是什么？”
“这我哪里记得清！”
“你忘了吗？”
“我……我忘了。”叶棣无奈地承认，“这种东西谁会去记啊。”
“这就是被爽灵拖入海面之下的记忆。在一个月前的今天你可能会记得很清楚，甚至兴高采烈地计划过要去哪里买，算好了钱揣在身边，但是你很快就会忘掉了。因为爽灵是会疲劳的。”
“等等！”叶棣忽然叫停了，“我……我记起来了！我一个月之前还在那个心魔秘境里，被恶鬼调快了时间。那一天的早饭我什么都没吃！”
他低下头看着六角：“我想起来了，这是要怎么解释？”
“很简单，你不要把你的岛屿当做死的东西。它是由许多在活动的记忆组成的。你见过菜市场里卖鱼的吗？他们会把活鱼拎出来，在客人面前堆成一座山，你的记忆就是这种鱼山。可能其中一条在海面下的鱼忽然跳出了水面，你就记起来了。”
“你说的鱼山我是真的没见过。但是我应该能想象一下。”人生前十二年从没去过菜市的叶小少爷，如是说。
“想象就好了。不要觉得爽灵这样不好，遗忘能让人类减免大多数痛苦，这是那位老先生告诉我的。你的识海比旁人大很多，所以能感知很多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和灵力波动，副作用就是爽灵的活动空间过大了。你很容易忘记一些事情，对吗？”
叶棣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还真被六角说中了。
“和你相反的还有一种人，他们的识海比旁人要狭窄，或者识海干脆是干涸的。这种人没有遗忘的能力，他们能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件事。这对普通人来说当然是灾难。”六角补充说，“比如把我送给你的那个人，在他接触我的时候，我试过在识海里和他交流，然后发现他的识海完全是干涸的，而且不是先天干涸，是后天被人活活抽干的。”
“抽干！哥哥，不，叶笙他——”
“如果是‘海’的话当然是‘抽干’啊。如果说得仔细一点，从魂魄学上来看，他应该是在很小的时候被人反复地下暗示，以至于爽灵产生了异变。如果你觉得这个话题让你难受的话我就不继续了。我们讲讲幽精，它是最奇妙第一部分，因为那位老先生说，幽精代表的是道德。”
叶棣的情绪依然很低落。
“被你们称作五帝的人分开了这里和外界，但他们却不是你们人类的始祖。在他们之前人类就有文明，而且是非常了不得的文明。那个时代有两位学者著书立说，一位姓朱，一位姓陆。那位姓陆的大先生说，治学的方法是‘发明本心’，也就是说学习不需要过多地去读书修炼，审视自己的心灵就会得到很多道理。从魂魄学来看，他审视的就是他的第三魂，幽精。”
“审视幽精能增进修为吗？”
“他们那个时候可没有仙道。据说他们学习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掌握道德和知识，让自己变成更好的人。”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叶棣说。
“或许是我们境界都太低，不能理解以前的人吧？”六角轻轻笑了一声，“幽精是人类行动的最高层，它产生罪恶感和荣誉感，使人类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位老先生还为三魂起了新的名字。胎光最本真，所以叫‘本我’。爽灵记忆自己的身份，所以叫‘自我’。而幽精使人产生超越凡俗之躯的伟大生命意义，所以叫‘超我’。”
“这名字真不错。”叶棣说道。
“这三魂，或者说‘三我’，非常重要。随便缺少了其中哪一种，你都不能被称为叶棣了。这三魂必须留在一起。至于其余的七魄，喜怒哀惧爱恶欲，你有特别想要留下的感情吗？”
叶棣摇了摇头：“没有。”
“那么即使你留下了一两个，对你的意义也不大。七魄和身体的联系更紧密一些。我举个例子吧，欲魄雀阴，听名字你就知道它管什么了。”
“我不想听，我才十二岁呢。”叶棣的表情变了变。
“那就把你的七魄分出来吧。现在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不……想？”
这件事说起来非常简单，但是真正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叶棣努力着把自己的意识放空，但他眼前总浮现出一片空荡荡海床的模样。砂灰色的岩石架延伸向天际。失去了海水的遮掩，裸露的岛屿之塔恐怖地伶俜着，仿佛一个个孤零零的鬼影。
这就是……叶笙识海的模样吗？
………………
过了好久好久，叶棣忽然感觉全身一轻。再睁眼时，已经有七色光彩从胸口脱出，飞向了六角爪心上的长命锁。
“好了，现在还得给你再做个身体，然后我们才能进门。”六角伏下身子，将长命锁仔仔细细地挂回叶棣尸身的胸口，用衣服藏好。
“再做个身体？怎么回事？”
“魂魄是不能直接接触肉体的，你不是刚刚已经知道了吗？所以要为你做一个能在长门里用的身体。长门不同于外界，你只需要提供一点原身的骨、肉和血，我就能帮你做出一个差不多的东西来。”
“你怎么什么都会……等等？骨？不会要切我一根手指吧？”
叶棣飘了下去，仔细打量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
“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哪只手指比较用不到……”
“不用那么麻烦。”六角说道，“骨的话，用你的指甲也是可以的，毕竟那也算骨骼的延伸。”
“呼，吓死我了。那肉怎么办……还不是要割我一块？”
“古人有割发代首的说法，割你的头发代替肉也是可以的。至于血的话……现在我想不用我动手就已经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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