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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瑶台镜满冰释成川(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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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块呢?”

叶笙一手扶住叶棣,一手伸出,轻轻挥去。那块描金嵌贝、看起来很是坚固的“情花苑”牌匾刹那间被灵力粉碎成了一团碎末,纷纷扬扬地散下来。叶笙又是袍袖轻卷,强大的灵力袭来,将一捧红粉就这么从叶棣眼前扇走了。

以叶棣的性子,当然不可能兴兴头头地为叶笙鼓掌高呼。他转过身,把自己埋进了叶笙的黑衣胸口,磨蹭了两下才慢吞吞地说:“哥……”

“怎么了?”

“我想变得像你一样强。”

他想到了他经脉里的异色灵力和特殊的爆炸能力。如果他是化神期圣者,这种灵力能带来多大的攻击力?简直是想想都觉得恐怖。

叶笙明白自家弟弟是在以特殊的方式称赞自己。他摸摸叶棣的头顶,感受到发茬微微粗糙的手感:“那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就回玄岳叶家。你现在的身份太危险了,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然后收你做我的徒弟,我亲自教你。”

“那我是不是又能叫你师父了?”想到幻境里那次失败的拜师,叶棣的脸颊有点烧,他觉得当时实在是误会了哥哥的一片好心。

叶笙把他拉起来,蹲身与他平齐,一只手指按在他的唇缝上。

“私底下别忘了,叫哥哥。”

………………

到了第六天,叶棣的作休时间基本上已经调整正常,体质也有明显的好转。叶笙陪着他满院子玩闹,这一边是无比的放松,另一面却依然沉重着。

中州这里的灵器设施更加齐全,他已经托人买回了全套挖丹要用的手术材料,夜里也拿着丹塔出品的实验手册,拿可怜的第七魄模拟了几遍。第七魄虽然嘴上抗议,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叶棣能早日自由。

时间选定在第七天的夜里。叶笙带着全套的手术设备和准备已久的麻沸散,悄悄地走进了叶棣的房间。他已经换好了全套消毒的医师长袍,只是因为不放心血印的状况,腰上依然佩着它,背后的剑囊里装着寒星剑用于压制。

看起来倒像个兽医。叶笙看着地上的影子,这么自嘲地想到。

给叶棣打麻沸散已经很熟练了,对熟睡的叶棣来说,针头推入经脉,轻柔得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小口。因为叶棣还是小孩子,叶笙特意斟酌过剂量,稍微给他放少了一些,但保证能做到全身麻醉。

麻醉完了,他脱下叶棣的上衣,擦洗要动刀的位置。金丹位于下腹气海处,要剖丹,首先要在下腹处作一个切口。他查过,最小的切口是二尺二厘宽,术后用羊肠线缝合,线会自然融入体内,不会给后续修炼带来伤害。

但就在他掣起手术刀,开始在叶棣的肚子上比划动刀位置时,叶棣猛地动了一下,皮肤接触到锋利的柳叶刀,被划开一条意料之外的血痕。

“怎么回事?”已经上过了麻沸散的人怎么还能动?叶笙赶紧收了刀,回头拆开一支新的医用针头唧筒。

叶笙当然不知道,当初叶笙在清净宗鹿鸣峰吃了滚滚给的那些极品丹药,其中就有一颗极其厉害的避毒丹,吃下去不说百毒不侵,却也能减轻很多毒药的伤害。麻沸散虽然是医用,但也属于麻药、蒙汗药一类,多用对人体有损。叶棣身上的麻沸散药性被避毒丹抵消了八成,本来还醒得朦朦胧胧,等挨上了冰冷的刀口,出血了,他猛地醒转,看见来人白衣如缟,严肃的面容逆着月光晦暗不明,分明是——

叶笙!

他难以置信,双手抗拒地前推,全身爆炸性的灵力疯狂地涌出,化作一股霸道的攻击,直扑叶笙!

叶笙刚好背过去拆唧筒,感受到攻击袭来,正想出手化解。他腰里躁动多时的血印却忍不住了。它红光大炽,如软泥般坍塌,刹那间滑出了叶笙的掌控!

叶棣的攻击撞上了一片血红的的壁障。

壁障扭曲吞吐了几下,将他那些浊色的灵力尽数吸纳,然后从它中心探出来两只血红的小手,向前一推——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叶棣被他自己发出的致命攻击正面击中,胸膛塌陷出血,染红了胸口浮现的血红色奴印。他终于完全清醒了,眼前最后的印象是叶笙转了过来,表情像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仿佛之前几日的温存只是他的错觉。

因此他没看清,叶笙烟灰色的眼里是来不及喷薄的惊恐和痛苦,泪在下一刻就湿了眼眶。

………………

叶棣试图收缩身体,将右手勉强抱到胸口。胸前的奴印撕裂虚空,硬生生又打开了一道通往秘境的道路,将他完整地吸了进去。

有那么几息的时间,他感觉身体完全是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痛,什么喜怒哀乐都离他而去了。秘境幽深漆黑,不见尽头,只有远处亮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光芒,随着两眼焦距的时聚时散不断隐现,令人怀疑,那究竟是悠长隧道的出口,还是绝境之中自欺欺人的视错觉。

叶棣想起来了。十二岁那年,他躲过重重关卡钻进了无名墓地,就是被这样的一个秘境吸了进去。无数的逆气刀刃把他割得伤痕累累,他却没有立刻昏过去,眼前一黑只是秘境隧道内部的环境使然。他也是像这样,绝望地悬浮在黑暗里,等待着父亲来救他……

左手忽然被人拉住了!

绝望瞬间翻转为狂喜。叶棣艰难地挪动着几无知觉的右手,将将抓住了来人冰冷的手背。

他已经不剩什么力气了,抓不稳手背,只能慢慢沿着手骨的线条往下滑,沿途触过一条条因为用力而浮凸起来的青筋。最终他摸到了对方的指根,尽他最大的力气捏住。

对方似是会意,更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开始往后拉。

“再撑五息,他的手就要废了。”

“谁?”

秘境尽头的那团白光忽然猛地一个纵跃,它落在叶棣面前,拉伸成六角鞭的铸灵白狼,同时它的声音在叶棣的识海里响起:“肋骨断了五条,元海受损,魂魄离体。你现在是靠这里和你金丹气息相近的浊气吊着命,一旦出去就真的活不成了。”

仿佛是怕叶棣狠不下心,白狼叹了口气:“而且拉着你的那个人,他自己也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

叶笙看着逐渐收缩的秘境入口,忽然发疯了一样地挤过去。他人已经钻不进去了,只有一只手能勉强深入。被强行打开的秘境入口逆气纵横,那是曾经把十二岁的叶棣伤到濒死的攻击,即使是以叶笙化神期巅峰的炼体水平,也难免被划开十数条血痕,伤可见骨。他吃力地在虚空里探寻着,搜索着,终于让他触到了两根小小的手指。

叶棣的手指!

他不敢再放过,尽力地拉住了手指。但是叶棣已经飘得太远了,他能拉住的只有一点点末端,少到只需要轻轻滑那么一下,他都会失去叶棣。

秘境即将收缩,逆气暴动更加厉害,一道锋锐的气息划过他的上臂,有滋滋的腐蚀声传来。他不敢多想,运起灵力与逆气相抗,同时继续用力慢慢向后拉,想要就这么把叶棣捞回来!

然后他感觉手背上搭上了另一只手……叶棣的手。

叶棣应该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他沿着叶笙的手背慢慢摸到指根,捏了捏。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残忍的动作。

他用毫无力气的手,试着去掰开叶笙拉着他的手指。

两人之间的联系极为危险。叶棣虽然没有力气,但他只是掰了两下,叶笙的手指猛地一滑,就再也拉不住了。

叶笙徒然地往前捞了几下,连叶棣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抓到。

………………

叶笙咬了咬牙,终于狠心收回了那只在异空间里活动太久的手。他转过身借着月光查看,衣袖已经全部被割烂了,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深黑色的伤痕,那是被逆气腐蚀留下的痕迹。之前发出腐蚀声的那条伤口最大最深,血不断地涌出来,滴滴答答脏污了地面,苍白色的断骨支出了皮肉,极为可怖。就算以后骨头能续接,如果没有特殊的医疗手法,这条手臂就算是废了。

手臂废了还是其次。如此大量的逆气入体,会引动心魔吧?

就在他抬起尚且完好的另一只手,要运起治疗法术时,断臂的手腕处紧贴的那条红绳,突兀地断开了。

红绳的颜色与鲜血相似,落入血泊中,仿佛融了进去,在月光下消失不见。

这条红绳是他在叶棣昏迷后,取叶棣的头发炼制的一件凡阶法器,联系着叶棣的魂魄波动。红绳全,则魂魄全,性命在。红绳断,那就是说明……

说明叶棣,不在了。

叶笙猛地跪倒在地,迎着已经开始残缺的月亮埋下了头。他觉得胸口在不断挤出刀口,黑气纵横游走,将他的五脏全部切割。

这就是心魔吗?让人痛而不得,肝肠寸断而无法挽回?

什么道心,什么平和,什么五岳陵天道未来的守护者!

他想到了当初被自己一戟打得脑浆迸裂的那头母狼。狼巢中有稚儿嗷嗷待哺,它们的母亲却被他轻易掷杀!这就是天道么?人俯仰于天地一世,到最后连自己的至亲都守护不了!

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处理叶棣的金丹?

如果没有护道者下的那个危险的奴印,叶棣本来应该平安无事!

这就是心魔吗?

他失了仪态,跪倒在地,从喉咙里喷出长长短短的沙哑咆哮。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泪水即使想要涌出,也先被干涸的眼眶尽数截下。幸好,他已经悲到深处,哪里需要什么眼泪来装饰悲伤呢?

一封纯黑色的经折从怀中滑出。它落地时已经打开了,露出护道者写的泥金行草字迹。字迹大而舒展,显示出执笔人很好的心情。

“驭世如牧羊,奋戟杀豺狼?”

谁才是羊?谁才是狼?

过去两个月的一切翻唱,此时都褪去了那层名“巧合”的画皮,赤裸裸地在叶笙眼前摊开:叶棣提前苏醒并失忆,像是被人设计好似的与他反目,深陷清净宗重伤濒死,又赶在最后关头被送到他手上。他像是被猫玩在掌中的老鼠,随意抓来放去。现在这只猫终于玩得厌了,于是叶棣在他面前死去,最后竟还决绝地掰开了他的手。好一场兄弟相残的大戏,可他们何至如此!

………………

玄绶血印使用过度,早在对叶棣反击之后就完全破碎,变成了满地的石屑砂砾。风鼓动着,将那些血红的粉末吹得蹦跳起来。血印从一块煞气极重的鸡血印石雕琢而来。虽然叶笙是偶然淘到了它,但他现在也不禁怀疑起来,这会是护道者设计好送到他手里的吗?

谁移走了他储存的兽趾?

谁让他在中岳逗留七天求购兽趾依然一无所获?

你看,杀死一个人实在不需要亲自动刀下毒。诸多的巧合和蹊跷在叶笙的脑海里逐渐清晰,最终汇聚成浓稠不散的恨意。这是心魔吗?

叶笙胸臆渐宽。他迎着月光站起来,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

如果这就是心魔,他得感谢心魔,帮他击破了心上的一层桎梏。为什么他不能恨护道者呢?他应该恨透了护道者!

护道者,你如愿了吗?

从此我叶笙在这世上,是真正的无牵无挂,孤家寡人。

………………

“我死了吗?”

叶棣站在虚空里。他自己的身体正悬浮在脚边,胸口塌陷,四肢扭曲,显然已经是要活不成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去抓白狼胸口的鬃毛:“你为什么要叫我放开他!现在他会怎么想我!”

虚幻的手指从白狼的身体里穿过。叶棣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咬牙收回了手,攥成拳悬在体侧。

“你把我丢下之后,我走过了很多地方去找你,现在终于循着你的金丹波动找到了。”白狼垂头看了一眼叶棣的尸体,话音依旧沉稳,“现在的你,三魂七魄暂时还完整,但过不了多久魂魄就会开始逸散,那个时候你就会失去意识,真正地死亡。虽然你是被自己的灵力攻击重伤,但是以现在你的修为,这种伤暂时还无法自愈。我不知道外面拉着你的是谁,但是显然他对你很重要。如果你真的在这里死了,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

“也就是说,继续修炼的话,我还有可能自愈?”

“至少要等你结婴了才行。但是这里的时间变化多端,长时间停留在这里,你的身体会很快地腐烂,这样你即使结婴成功,也回不来了。”

“那我应该去哪里?”叶棣急急地问。

白狼抬眸看了他一眼,在识海里说了两个字:

“长门。”

………………

(第一卷:梦中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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