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终风也解晴⑤（1/2）

自打在沈越这里顺利喝下一碗粥，接下来几次就诊，李四回答了沈越几个问题后，总会向沈越沈越要一份同心医馆的清淡蔬食，吃完若剩下些时间，李四就在罗汉榻上小憩片刻。

“在你这里，我才能安心。”

多日后，李四如是说。

患者厌食症状有所好转，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沈越很快陷入苦恼，这两个月，问诊没有任何进展。李四关于齐悦廿九年会试的记忆，又一次中断。

“李四，你就没想过做个了结？”这次甫一见面，沈越就开宗明义了。

“怎么，沈大夫嫌佣金少了？”

“不。只是这样下去，违背了你的初衷。李四，你最初的想法，不会只是想找一块地儿喝稀饭睡大觉吧？”

李四略为错愕，旋即冷笑：“可沈大夫要我回忆的事，我实在想不起来。别问了，费事儿。”

又是这个借口。

“你说过，在我这里觉得比别处安心，为什么？”既然正面问不出，那不妨试试曲线救国。

李四肃容，沉默。好一会儿，才答道：“因为你这儿没有仆从。”

“没有仆从？”沈越把玩着西洋舶来的一块怀表，倏尔松手，落定后，细长的金链坠着表身，来回摆动：“以你的身份，若不喜欢仆从跟着，屏退不就好了？”

“可吃饭总得有人服侍。”

“为什么会‘怕’仆从？”沈越特意挑了‘怕’这个形容。如果沈越没判断错，李四是一个以权势为荣的人，这类人最怕被人指出心有畏惧。李四这种人被人戳破他畏惧仆从，那不啻于奇耻大辱。

“怕？……我曾经确实怕……”

“你怕？”沈越

李四却置若罔闻，铜铃大眼空洞而茫然，目光绵远，似在远古的回忆里胶着。

齐悦廿九年，会试前夕，李四在盘缠耗尽之前，终于抵达京城。凭着超群的记忆力，李四顺利找到了三年前居住的廉价小栈。在小房间闭门苦读两日，数名仆从打扮的小子找上门来。

一番交谈，李四得知这帮仆从的主家公子也将于今年赴考，因对李四文名景仰已久，因而打听多日，终于找到李四下榻之处。仆从们传话，称自家公子邀李四前往贡院附近名为‘青云阁’的酒馆。李四见这数人言谈甚为恳切，便欣然赴会。

可到了酒馆，厢房却不见公子人影。仆从们安慰李四，说自家公子杂务缠身，失陪片刻，让李四先用膳。恭敬不如从命，更何况饥饱不定的李四。李四再没推辞，就着眼前几个菜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抬头，李四发现这帮人神情变了，变得冷漠而疏远，原先最热情一大个子狞笑着上前，一把拎起李四，砸在地上。

“姓赵的，会写两个字了不起？！你就是文曲星，我家公子也不屑瞧你一眼！”这么一句之后，李四再没听清上方的人说了什么，拳脚声以及皮肉的钝痛瞬间淹没李四。

意识回来时，李四只觉得脸下湿漉粘腻，伴随着一股酸腐臭气，微微侧脸，才发现吃下去的全吐完了。

“哟，醒来咯。”

闻言，李四不自主地通身颤栗，连连干呕。可惜胃里已无内容，竭力也只喷出几滴胆汁。

既然难逃一死，那就死个明白。“……你们是谁？”

高个子上前，将李四踩进污秽：“你也配知道主子名姓？”

直到他们出了门，李四才隐约听得一句：“要不是大公子交代，按照老爷的意思，咱们应该斩草除根的。”

“大公子这人就是太心软了些。”

昏迷前，李四回想这四十载岁月，‘大公子’只听说过一位——三年前，李四拒绝为‘大公子’替考。

李四苦笑，眼前一片赤橙黄绿最终被黑暗吞噬。

三日后，会试如期举行。李四却因吃霸王餐被青云阁掌柜告上官府，判决下来，李四如何也还不起那顿天价饭钱，官府以其私德不洁为由，判处革职还乡，且终生不得科考。

“此生再无出头之日，人活着还有什么盼头。我几度轻生，都被老母亲及时发现，救了回来。”

“万万没想到，三年之后改天换日，邬相终于倒台。新皇开恩，大赦天下。”

“我只看了一个月的书，就匆匆应考，不料竟能高中‘会元’，而后殿试，为新皇钦点为榜眼。”

原来，对仆从、或者说对事物的畏惧，源于此。

人们默认振作之后，过去的伤痛便会随风而去。其实不然。当年被击垮的自己，就好似一具具尘封冰下的死尸，冰面看似坦荡，然而，一旦到了冰雪消融的春天，尸骨随之暴露，随之而来的是草长莺飞也掩盖不住的恶臭盈天。

要么选择永远不经历春天，要么长痛不如短痛，掘出沉尸，将之焚毁。

沈越不着痕迹收起怀表。

按照李四的思路，接下来应该会说谈及这些年他如何在官场纵横捭阖洗刷耻辱，但李四却怔怔转过脸，眼里虽含着茫然，却不再失焦，只听他道：“大言不惭，‘会元’这一名号，是我除旧迎新的敲门砖。沈大夫，你知道当年主考官是谁吗？”

会试每三年在京城礼部官衙举行，若无皇帝指派，主考官由吏部尚书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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