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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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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变成了什么?这一刻他忍不住想。

这扇门并非暗巷中的木门,而是石质的,它开启的那一刻,纳希尔立即明白自己正置身何处。这里是王宫后方的墓园,通道的出口被伪装成一处地下墓穴,斑驳的石质墓门上爬满藤蔓与泥灰。

乔伊正在门外等待。他装扮得像个宫廷仆从,臂弯中还搭着一件短斗篷。

“纳希尔。”他看着他,神色沉静。

纳希尔觉得自己仿佛从死亡中复生。他沉默着走上前去,接过乔伊手里的斗篷,用斗篷尽量吸去头上与身上的水,免得自己湿淋淋的像个水鬼。

赛亚在他身后跟上来,跟乔伊打了个招呼。他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悄无声息地潜入墓园深沉的黑暗中。他们在这一瞬间达成了某个默契的约定,默契到甚至无需言语。

纳希尔一阵嫉妒,又一阵难过。

他们毕竟从不是人类。

“国王在王座厅。”乔伊平静地补充道。

纳希尔感觉自己怨气未消。“所以我猜你有办法让我到那里去?人鱼的办法?”他听见自己尖刻的言辞利如刀锋。

乔伊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继续平静地回答:“是的。人鱼的办法。”

纳希尔胸闷不已。他把湿漉漉的短斗篷扔在地上,朝自己认定的方向前进。这是他的宫廷,他不会不认得路。

乔伊在身后捞住他的衣领。“这边。我们的路。”

纳希尔知道这“我们”并不包括自己,但他转身跟着乔伊的指示,安静地走在他身后。乔伊放慢脚步,与他并行。

“纳希尔。”他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与他十指交握。

纳希尔没有试着挣脱。掌心里微凉,像初夏时节海水的温度。

乔伊带着他离开墓园,通过宫苑的仆人通道溜入后花园。在这夏季草木的迷宫深处,乔伊钻入一条地面爬满藤曼的小径。他在这条封闭小径的尽头处挪开一座古老的花神小雕像,露出一个只有成年人肩膀宽的狭小通道,浓重的凉意从通道深处涌了上来。

纳希尔从不知道自己的花园里有这样一个角落。

“来吧。”乔伊先行钻入洞口,纳希尔只好跟上去。他向下爬了几道阶梯,双脚落地,踩在坚硬的条石地面上。这是一条潮湿的地下通道,前方是向深处延伸的浓稠黑暗。乔伊携带了月泪照明,但那光芒既冷又弱,无法抵达稍远的地方。这里又潮又凉,纳希尔感觉身上未干的衣服开始渗入寒意。

“这是什么地方?”纳希尔忍不住问。这条通道埋伏在宫殿地下,比那些复杂的仆人通道更隐秘,而且似乎比王宫本身还要古老。它的墙壁与梁顶由黑色的大块方石构建,泛着燧石般的冷冷光泽。条石地面湿哒哒的,仿佛淋了雨,但那其实只是返潮的水汽。

“这恐怕没人知道。”乔伊回答,“赛亚告诉我的。”

“你相信他?”纳希尔听出自己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嫉妒。他等着乔伊回答,但乔伊却没再说话。突然降临的沉默让纳希尔也只好识趣地闭上嘴。乔伊走在稍前的位置,牵着他的手。很长很静的通道里回响着他们脚步声与呼吸声,空荡荡的,好像这世界走到尽头也只有他们两个。

就在纳希尔以为他们真的会这样走到时间尽头的时候,微亮的火光盖过月泪的冷光,从斜上方倾泻下来,照亮一条曲折向上的黑色阶梯。

“向上,纳希尔。”乔伊忽然停下来对他说。他用那双冰川蓝色的眼睛望着他,等着他,等到他走过身边时,忽然伸出手把他抵到墙边,轻轻吻住他的唇角。

“向上。”他说,然后离开他,放开他的手,“我在你身后。”

纳希尔只惊讶了一小会儿。他低下头拽拽上衣下摆,走上阶梯,推开那扇黑漆漆的矮小铁门。

那上面连接的是一条仆人通道,墙壁上有未点燃的火把。通道的这个角落显然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来过,厚厚的蛛网上落满灰尘,前方不远处还堆放着杂物。只有那一小截蜡烛是新近被点燃的,它被安置在铁门面向地下通道的这一侧,从仆人通道那一侧很难注意到它那被遮挡住的弱小光芒。

纳希尔翻过那道几乎堆砌到通道顶部的板条箱障碍,终于站在了略感熟悉的地方——直到两三年前,他还时常半夜里游荡在仆人通道,利用它偷偷溜进厨房,与同样半夜饿醒的安吉还有其他年轻守卫一起偷偷享用厨娘为他们留下的蜂蜜蛋糕、奶酪还有炖菜,填饱肚子之后再潜回自己的寝殿。那时他和他的人都在剑术师傅手下接受战斗训练,那严苛的饮食与作息标准他几乎从未一丝不苟地执行过。

他知道仆人通道无法通向这座宫殿的每一处,但它的确可以带他直达王座厅的一角。

乔伊对这条通道显然比他更熟。他几乎每天都在这些通道中穿行,在那些他作为“宫廷乐师”的日子里。乔伊很快就带他找到了那条正确的岔路,并且成功避开了那些可能遇上其他人的路线。通往王座厅的那条路显然被人清理并隔离了,路口处守着两名手执长枪的卫兵。纳希尔本以为那会是威胁,但卫兵分开交叉的长枪为他们放行。与卫兵擦肩而过时,纳希尔注意到他们铁盔下的双眼似乎是特别的冰蓝色。

他没有开口询问原本在此站岗的卫兵去了哪里。

余下的通道带他直达王座厅,平日里本该上锁的偏门此时张开一条不引人注目的缝隙。纳希尔靠在墙内的阴影中向厅内探视,他先是看见了安吉——安吉背对着他,站在王座厅里离他最近的地方;他正背手旁观,但紧绷的站姿泄露出压力与紧张,似乎他也是被训诫的一员,只是惩罚尚未落在他身上,而是悬在头顶。

而真正被训诫的那个人,此时正高坐于王座。那是佩雷依。他垂着头,看上去很安静,又或者是因痛苦而虚弱。没有什么迹象显示他被束缚或禁锢在那高大的王座中,但他的脚下的地面已经积起一小摊鲜血,银灰色外衣的左肩处也有血液浸染的痕迹,水面一般泛着深邃的血光,随呼吸微弱地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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