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下)(1/2)
招待所的床垫下不晓得有多少臭虫,咬人的皮肤,弄得瘙痒难忍,起连片的红疹。胡自强硬拽起柳亚东,扒掉他身上的单褂,见他肩膊脊背上净是淡粉的印子。柳亚东被任意摆弄而不置一词的虚亏样子,新鲜有趣,像打蔫的黑豹蜷起厚掌,你起初多心中惕惕,此刻就觉得他多柔软可怜——也是很难得能占上风的机会。胡自强做长辈口吻,哄劝说你别嫌凉,我给你拿酒精擦一下,让船儿撑着你,头晕不舒服你就说。兰舟独手,抵住他触感如丝的胸膛,胡自强弯腰去撕棉絮。柳亚东瞥眼兰舟,头颅缓缓低垂,微热的前额贴他颈窝。他发际濡湿,贴上去的分量,像舌的轻舔。
气味败坏的屋子里,胡自强不察觉任何地背过两人,从柳亚东的脚心起始,专注用浸润的棉球抹擦他厚茧丛生的地方。他就此成为背景。兰舟低头看肩膀左侧,柳亚东的侧脸,眉头眼睛,鼻子嘴巴,低谷高峰,熟悉的形廓因病更嶙峋了一分。鬼神神差,兰舟就用拇指在他嘴唇上抚了一下,唇比往常热烫,也更饱满润泽。被抚痒了,柳亚东发出“唔”的萎靡一哼,他两臂灌铅,垂着不动,嘴送进兰舟颈间摩擦。兰舟笑了细细一声,微弱成鼻息。脚心的冰凉与酥麻流窜至四肢后背,柳亚东顶动膝盖变换姿势,胳膊朝后要搔刮红疹。兰舟代劳,他指甲留的很短,动作谨严无力,留下了红痕又立即消弭,皮肤起屑,发着耙犁筛谷的唦唦细响。柳亚东小声说:重一点。声音因病黏重、喑哑。兰舟于是又下手过重了,柳亚东发嘶声,卷起眼帘看他。距离近得末节毕现,痣,血丝,疤痕,粗糙的毛孔,以前不曾留意观察的地方,清晰得微微变形。一经对视,两人都贪婪地端详彼此起来,一张脸上,四处求索。
兰舟找到的是疲惫不安;柳亚东心惊肉跳,他找到的是怪罪怜惜?!
胡自强转回来:脚完了,来,换擦你胳膊窝,这个比擦脚还痒。柳亚东正紧紧攥着兰舟的手,低头看不清神色。
隔天,柳亚东呕吐一场,温度也退了,变成了肺热,开始咳嗽。
唯独俯瞰一个县,灯火散乱,亮处极亮暗处极暗,才有点荣华的假象。这时候能瞎掰,你遥指着,硬说它像维港,其实大差不差,也就寒酸了一星半点儿,因为都没见过。酒山遍植白皮松,叶鞘掉落进发间会刺的头皮一痛。兰舟粘掉发旋儿处的一根,送进鼻下嗅了嗅气味,问:“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是谁跟你说的?”
“我奶奶。”柳亚东拾起根草茎,饱吸一口山野的味道,“已经死了。”
兰舟没说话,挨着他坐在石头上,任潮冷山风飒飒吹拂。他俩刚从顶上下来,并未齐云,更没老仙儿,只有更森的一片白皮松林。一路灌木丛丛,沉默地上去,沉默的下来。此时在山腰的平坡处歇脚,视界平阔高而危,人世远离,心中也一股不愿返还的疲惫。月亮也不明净,昏昏的一盘。再说点恐怖的,背后影影绰绰里,几头半坍的野坟。
详尽的情况柳亚东明说不了,他删繁就简:“我当时蒙了,就开了,震得我手疼。”
兰舟问然后呢,他继续说:“那人膝盖里开始一股股冒血。”
这和殴打很他妈不一样,那玩意儿叫枪,稍不留意就背负性命的东西。硬铮铮的柳亚东也有这样难言的惊恐,他无法原谅自己,高热伴之而生。兰舟的疼怜包含了他个人的理解与不怪罪,柳亚东被微光照拂,蜷进他的体己里。
柳亚东倚着兰舟的肩膀:“我这几天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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