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下)(1/2)
元宵未到。这一头,达官贪了拨款,老板黑了工资,各赚一满钵,隐匿的赌坊红红火火,绿绒桌见缝插针地添,金鼎一晚散得掉成箱的好烟。又正是支队拼业绩的节骨眼,金鼎一群丝毫不敢懈怠,一天几近大半儿都在监视盯梢,支棱着两只耳朵听窗外暗风吹雨。柳亚东场子里泡久了,早出夜归,闹不着觉睡,欲望又频繁,搞得精神疲怠。又腌出一身浓郁的烟味儿,他最近都不愿挨兰舟近了。
盘开得多,屁事儿就多。初二一赌客来搓麻,是早三年就染瘾了,垒下一笔债,好歹都是亲戚的,不要求剁手剁脚,只收走他每季的几亩收成。一不紧迫,就想着法儿抵了地皮找信用社借钱,输精光不算,老婆知道了,要么农药要么离。正焦头烂额呢,提心吊胆地摸牌,一抓抓张臭的,捶胸顿足,当场就掀了牌桌。照涂文说的,往死打一顿,了结。凌仔柳亚东把人搡进后巷,凌仔推着眼镜瞅柳亚东,柳亚东没说话,接过他手里的铁管一顿挥打,像拿木槌浆件儿衣服。人爬出来了,五官不辩,口鼻淌血,满嘴碎牙。
柳亚东被抓伤了脖子,很深一迹豁口。午饭的当儿,兰舟抱了盒药水儿去休息间找他。先嚓酒精,后抹碘酒,完毕,再扑层云南白药粉。柳亚东听摆布得很,一手拿筷一手托饭,仰着脖子不敢动,他盯着天花的一角出神,喉结上下滚动。兰舟捻着棉球擦拭,在他颈间说话,拂一股股暖湿的气息,说最近水放得多,一笔又一笔,阿迪哥讲难免有赖的,上一年的也没清完,你跟旧强哥八成又得忙。柳亚东忿道,有的人就要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到死才肯后悔。说完,两人各自陷落进沉默,些微一点的窘促弥开来,成了窗上凝的雾。
兰舟嗓子一紧,冒出一股蚊哼样的调子,旋律挺清楚。柳亚东借机嘲笑,喉结滚动得更急促,问唱的什么玩意。兰舟闭嘴摇摇头,过会儿又说,阿迪哥这几天一直在哼,我也不知道词,好像叫......《执迷不悔》?执迷不悔,柳亚东将歌名重复念了,语气轻之又轻。
他收理视线,投给兰舟,不响地盯他鼻翼微微地翕动,和两唇剥离,粘膜牵扯的一刹那,有点痴痴的。兰舟一点不敢抬头。
“我比你又高了。”柳亚东慢慢地说。
兰舟叹气儿:“坐着不算。”
一寸光阴很快地就溜走。
这头,邵锦泉是个皂白分明的,说要干什么,风樯阵马,立刻安排。付文强和邵锦泉最大的不同,是邵锦泉精明到位,一半理智抽离自身站高俯瞰,任何人的盘算目的他利析秋毫,看得明明白白。这是成大事儿的料子,无论好事坏事。同为头面人物的付文强和他相比,“根基”比不盘踞素水的文琦一脉稳固不少,唯独缺一点不形于色的能耐,受辱了,折十报百,被捧了,轻易就飘飘然。邵锦泉蔑视他这个人的浅薄跋扈,却忌惮他垄断的零担运输,他囤积的大小军械,他手下“敢死”的一支杀手。
不是说死不起,是非必要情况,邵锦泉不想折他一兵一卒。
收消息说何老卵置了新车,挂了经理的名头陪伴付文强进出紫金会,邵锦泉就猜他一定替付文强牵头了一笔大单,又知道他九七年在云南服过几年刑,心里就明白了大概齐。说男人两根尊严的骨头,一根名利,一根女人,两头一连又像杆秤,何老卵最近一头重了些,另一头更容不得轻一分一毫,邵锦泉了解得很。他叫来侯爱森,给了盒女人的进口礼品,托他以涂文名义送去许青青家里,要声张一点。侯爱森觉得这伎俩太白,对涂文也太损,他得骂人,邵锦泉摸着甲盖笑微微说,戏做给何老卵看的,搞复杂了他能看懂?旧强什么人我太清楚了,喊两嗓我随他便,回头我安抚。
果不其然,三天一过,老贾把邵锦泉带进茶房雅间。
“气坏了,找付文强,求他开库拿枪。”
“崩旧强?”
“不是,要先崩掉那女的!”
邵锦泉笑:“他就不撒尿照自己,不想她凭什么在他脚边耗。”
“我也担心,连累了那娘们,我们就太不地道了,何况.......旧强难做人了。”
“没真杀吧?”邵锦泉问。
“没!付文强正憋招儿呢,能让他再那么明目张胆?现在搞岔子,他那一帮都不要命啦。反正是正反四五个巴掌劈脸抡了,家里砸得稀巴烂,楼上楼下晓得他那户是鸡搭黑社会,也没人报警,那女的脸都肿不能看啦,啧啧啧啧。”
“事过了,让春水堂把人收进来吧,她干得不是散活儿么?”
老贾慧黠地眯着眼:“那都后话吧。”
“我看他是恨入骨了。”
“哈!别讲入骨,我看他掘他老涂家祖坟的心都有了!”
“安排人看紧了,别真叫他得手伤了旧强。”
“哎。”
戳到那根筋儿了,理智确实不叫个东西。这天瓶瓶开车,涂文带臭葱去砸了江北一家木料加工厂。瓶瓶臭葱把老板家老婆孩子锁进里屋,涂文进门打砸,他拎一个汽油桶,边走边洒,边洒边哼,烟就叼在嘴边,火点子颤巍巍的要往下落。老板是过年回家撂一笔家用看一眼孩子,没来得及逃。他见情形不妙,唯恐要偿命,就连忙下跪磕响头,哭嚎着求宽容。涂文眼都不眨,把倒空油桶扔远,一脚蹬进他心窝里,笑问:“早不晓得拿钱来还?你儿子晓得你一晚能输七八万?磕,你再磕响一百个不停,我只烧掉你半爿厂?划不划算?!”
老板咚咚咚咚咚,连着五个,地都在震。他嘶哑地求饶:“我拿货抵一点,我回北京再赚赚,秋天一定还上的!”他头上淌着血,去开了顶里一间仓库的卷闸门,搬出三个橘澄澄的桩。涂文环臂抱胸,说这什么鸡\/巴劈柴烧的玩意儿。臭葱扽他袖子,附他耳边小声说:“海黄树心吧?千把一斤的好木料。”
涂文回去一路都在嘀咕:“我他妈就是太好糊弄了,万把一斤我搞回去也是当柴。”
路过阳明路菜场,涂文下车要去廖记切一点卤味。廖姐斩了两只猪耳一只猪舌,边往袋子里舀老卤,边跟涂文问寒问暖,涂文笑着应着,低头没掏出钱呢,咣,天地一暗,脑袋一痛,鼻腔一甜。
阳明路的废巷子里,柳亚东环臂,缩下巴,冻得直哆嗦。
侯爱森卷着枪上的牛仔布,瞄着他笑:“你这个年纪不应该最不怕冷么?肾又好火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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