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2/2)
薛久加知道药效发作,连夜便出去寻王一新,见他七窍流血地躺在地上,私心一起,便将他的尸体领回虚行谷的活冢。这处地方是祖师爷发现的,发现时旁有一石碑,刻着远古文字,大意便是若是未死尽的人藏在此处,有起死回生之效。
但薛久加没告诉他,这么好的地方为何没有堆满尸体,因为埋在活冢中,要以祈求之人寿命相抵。
这年头,还有谁这么慷慨,愿一命抵一命?
活冢外春意盎然,王一新被领进院落,院落挂满红绸布,囍字贴在窗棂上,龙凤烛台未燃尽,滴滴蜡油堆叠成形,他四处张望着,恍若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与林则仕成亲那天,那时,林则仕容貌完好,身无残疾。
唉。
你还想去找回他和翎枫么?薛久加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善解人意地为他着想,明晰他死过一回,定然是想见故人,他心里最放不下的,可不就是他们两个么?
王一新既明了他对自己的心意,便再也不能随意耍流氓,他轻轻地应了一声,便说道,久加,你的恩情,我来世再报。
听他这么说,薛久加便知他心中所想,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便恢复往日沉稳,只点点头,便道,翎枫,他现下是帝后,他找你容易,你找他,难。
话毕,他苦笑一声,就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你。
他怎么成了帝后?现下都盛行男风了?王一新想起轮回镜中最后所见,是翎枫臂间的错落的疤痕,凸起凹下无一平整之处,气道,那个萧穆寒做皇帝了?
薛久加轻笑两声,咳了几下,才道,你倒是跟以前一样,丝毫不忌讳,只是你怎么知道?
王一新开始睁眼说瞎话,你不懂,其实我睡在上面,你说什么我都听见了。
薛久加老脸瞬时涨红,用手凉着自己的脸颊,天知道自己当他是已死之人,是说了多少没脸没皮的情话。
不过,找翎枫之前,我要去呼南县。王一新从怀里掏出纸笺,上面金光闪现着呼南县。
这地方倒是不远,我跟你一同去。薛久加转身便收拾包袱,随意塞了几件衣裳,挂着药箱便要出门。
方出院落,清秀俊俏的男子携着新婚妻子,要来给薛久加请早安,却见他要出门的形态,身旁还站着一名青年男子,那男子神态俊朗,桃花眼微微上扬,在谷中从未见过该名男子。
师父,您要出远门?念一轻声问道。
薛久加愣了愣,才想起按照惯例,今日念一要领着妻子过来给他请安,王一新醒来,他便将这惯例忘得干干净净,为了满足私心,在王一新怔楞之时,便拉着他到高座,来来来,一新你也来。
师父,请喝茶。念一给薛久加敬了杯茶,他接过后随手给了红包。
早生贵子。
师……念一的表情似有些为难,一旁的妻子推搡着他的肩膀,提醒道,你傻呀,喊师母嘛。
薛久加一口茶差点喷出,可他忍住,优雅地咽下去,说道,你喊他新哥就可以。
妻子羞愧得低下头,双手奉上,新哥,请喝茶。
这下可好,自己儿子的没喝到的喜酒,喝到你徒弟的喜茶。王一新甚给面子地回应,愿你们互谦互让,多些沟通,以免……误会重重。
念一走的时候还悄悄对妻子说,都让你平日里不要看那些书籍,要不是师父不介意,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妻子敲了他一榔头,笑道,你傻呀,没看你师父高兴的。
薛久加温文尔雅地笑了一路,到了呼南县嘴唇依旧上扬着,王一新打开纸笺一看,上面显示的地点今日已变,慢慢地出现了梁字,他们在一茶棚歇脚,问倒茶的小二,这附近可有什么名字带梁的地方?
小二嬉皮笑脸道,除了梁家村,其余带梁的地名一律祛除了。
梁家村离此处还有多远?
若是快程赶路,两日便到,若是慢慢行走,还得走个三四日。
王一新扔了几两碎银,薛久加问他,你去梁家村作甚?
找他。
可他不在梁家村,两年前一道圣旨,林家已被发配充军,男的充当军力,女的充当**,全家上下,无一幸免。
王一新心里恶狠狠地想着,仅是这样,如何能解他心头之恨。他们害真正的林则仕毁容哑声,他们害小翎枫温饱度日都成了奢侈,他的心愤懑难忍,在即将爆发之时,杯中浅黄凉茶已在眼前。
满头满脸的凉意浇了怒意。
他低眉瞄了一眼,问道,那翎枫呢?
听闻……薛久加瞧着他的神情,犹豫答道,他不认翎枫,怕翎枫给林府招来杀身之祸,毕竟当时穆王爷名声不太好,先皇亦不怎么喜欢他,他……便与翎枫断绝父子关系,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纸笺上的梁家村渐渐清晰,他依着轮回镜中所见寻路,薛久加在身后不紧不慢地紧跟。
果然在梁家村的小屋的院落中,一个两岁的孩童坐在地上,抓着泥土往嘴里放,眉眼张开的禾儿急忙阻止,急急道,羽儿,这个不能吃。
为什么……皇兄……,两岁的羽儿像极了儿时的小狗蛋,隔着矮矮的篱笆,将里面望得真切,禾儿眉眼透着一股疑惑,奶声奶气地继续说道,鸡也这样吃啊。
禾儿哭笑不得,五岁的身影蹲下,与他解释道,可是我们不是鸡,我们是人,我们要吃饭,要吃菜。
在禾儿阻止之前,羽儿几步爬到菜圃,拽了一小根菜叶往嘴里放,嚼着嚼着吐出来,大哭道,你骗人,不好吃。
林翎枫出来时,禾儿捂脸站在一旁,羽儿哭作一团,他看见羽儿手上的菜叶,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怕拍羽儿的手掌,温柔道,还没炒过,所以不能吃。
爹爹,我好饿。羽儿见翎枫来了,便摸着自己的小肚子说道。
好,爹爹给你做饭吃。
怎么了?萧穆寒走出来,抱起不说话的禾儿,低头温柔问道。
禾儿指了指他弟弟,扁着嘴说道,先吃了土,后拔了菜。
萧穆寒大笑两声,眉眼一抬,却见篱笆外竹影中藏着人影,急匆匆将禾儿放下后,厉声问道,什么人?!
林翎枫顺着他的视线一瞧,确然有个人影,身姿飒爽,乌发飘逸。他几步推开门扉,却在他几步前胆怯无比,记忆中离去久远的桃花目,正情深意切地将他望着,他试探地问道,新……哥?
这一声新哥唤起,他便知道,玉皇大帝真的应允地府所求,既然翎枫记起了,林则仕大概也记起了。
你还记得。王一新背着手轻颤,轻声道,我的小狗蛋,长大了。
新哥……
翎枫已长得与他一般高,他扁着嘴巴的样子,像极小时候受了委屈却又不肯诉说,只有微微下撇的唇线,王一新才知道他其实并不愉快。
即便他已做了两个孩子的爹爹,可在新哥眼里,他永远都是小孩子,单薄的胸膛,永远是他宽厚的依靠。
你受委屈了。王一新心疼地抱着他。
拐杖敲地咚咚作响,凌乱的脚步声,显示了来人的急切。
早在听见新哥两个字,林则仕便已经忍不住要出来,他来此处多次,路线本就烂熟于心,可萧穆寒见他几次身子倾斜要跌落,赶忙扶着他一些,禾儿拉着羽儿跟在后面,林则仕残泪顺着残旧的面具滑落,两手拄着拐杖站立,手指微微颤着,空洞的眸子准确无比地望着他。
他瘦了许多,发白如雪,发髻依旧整齐地束起,长期拄着拐杖的身形微微驼着,隐忍的平静下,是早已波澜狂起的内心。
终于。
等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