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家”——九年前的那个时候。……（2/2）
“还有闲心管别人家孩子，你老婆不是快生了吗？”
……
在家里以经济困难为由屡次拒绝莫野想要继续上学的要求后，口头劝说的PlanA确定无效，莫野开始施行他的planB。
他也成年了，想要什么应当自己去挣，爸妈也很不容易，他不能以一己私利去勉强自己的家人。
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如果他的成绩好到可以减免学费，又能够自己赚到一部分的学费和生活费，想上大学其实不难。
现今社会，由于智能AI已经大量投入民用，大部分低端工作岗位上的人力都被机器人和无人机所代替，人力打工既没有机器人的精准度与持久度，需求成本还高，他一个刚满18岁的学生，想要找到兼职真是难上加难。
莫野盯上了机器人做不到的那些——比如养殖业，因为动物的不确定性，需要人工来观察动物的状态，实时调节温控，对动物的粪便进行回收和二次利用，判断动物的发情期等等。
于是莫野光荣地成为了马场的一名铲屎官。
虽说他本来应聘的是温控调节和动物观察安抚的岗位……能找到这份兼职已经很是不易，还有什么可挑？
马场的老板十分抠门，连隔离异味的口罩都没有配备，幸好莫野已经习惯了这个辣眼睛的味道，他来来回回地抬着满满一桶的排泄物倒入金属回收箱内，重是真的重，每天深夜到家后还要做完当天的功课才能睡觉，一开始险些坚持不下来，好在现在已经习惯了，就当是锻炼身体了呗。
终于，马厩和马场里都干净了，今天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到今天，他刚好工作满一个月，拿上了第一个月的薪水，劳动得到了回报，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定定地看着手中握着的他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眼中涌动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只要他坚持一年半，只要一年半的时间，就能凑到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了，就可以学到他最想学的……
……
在每天高负荷的劳动和睡眠不足下，莫野的身体健康每况愈下。日渐消瘦加上恍惚的精神状态……全都被班主任看在眼里。
这孩子性格很倔，问也基本问不出什么，眼看着干着急也不是办法，虽说莫野的成绩没有下滑，但高考在即，年级第一的学生绝不能出什么岔子……
他决定暗中联系莫野的父母做个简单的家访。
“什么？我们楼没有装修的啊。”
王莉香听到班主任的提问，十分吃惊。
“莫野这孩子个性内敛，喜欢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也不肯和我这个班主任说……王女士，他有没有找您说过自己有什么不开心不高兴的事情？”
王莉香想到莫野提起想要继续上大学的事情……眼神不由得撇开，她心虚道：“没有啊，没有和我说过。”
“那就奇怪了……所有任课老师都说高三之后莫野开始出现上课打瞌睡的情况，是不是他经常失眠？”
“呃，应该吧。”王莉香不确定道。
应该？班主任的眉头皱了皱，“您不清楚孩子的睡眠状况吗？”
“这么说吧，老师，小野他晚上一进房间就把门关上，他睡没睡我们是看不到的。”一直在旁边没有吭声的莫野父亲莫荣伟开口了，声音十分沙哑，像是嗓子里有一口化不开的痰。
“莫先生呢莫野有没有找您谈过一些关于他自己的话题？”
“没有。”莫荣伟面无表情，“老师您来，是因为我们家小野在学校惹了什么事吗？上课睡觉成绩下滑了？”
“不是不是，”班主任连忙否认，看莫荣伟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厉色，赶紧解释道：“莫野在学校里是年级第一，哪怕打瞌睡也没有耽误学习……我只是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才来问问二位孩子在家里的情况。”
“哦，”莫荣伟不可置否，点头道：“没有别的事了？我还有事要出去。”
王莉香用手搓着围裙，还算客气道：“老师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吃顿饭吧。”
莫野的父母怎么……班主任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很难想象，莫野这样的孩子是从这种家庭里出来的。
“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了，感谢二位的招待。”
最近莫野总觉得老妈怪怪的。
老妈平时晚上都是在楼下棋牌室打牌到深夜，从来不关注他放学回不回家，莫野也早就习惯打完工深夜到家吃碗泡面就洗澡回房的生活，这几天却总是接到老妈问他在哪里的电话。
更哭笑不得的是，头一回老妈是亲自来接他的，却去了他初中的学校门口问他“都放学了我怎么没见你出来”。
之后的电话也都被他以“在同学家给同学补习功课”糊弄了过去。
直到那一天——
深夜里，他打完了最后一天的工，领了最后一份薪水，想着上大学的事儿已经稳了。
刚打开家门，只见黑漆漆的客厅里，老妈坐在沙发上——
“你告诉妈妈，放学之后去马场做什么？”
“……”
莫野一点不吃惊老妈发现他打工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现在才被发现。
他笑了笑：“只是去兼职而已啊……妈，你儿子我，靠自己的劳动攒够上大学的钱了！”
“……”
“……”
“……你就非要和我……和你爸爸……对着干么？”王莉香的声音有些颤，几乎可以听到她牙关磕动的声音，语调阴沉且古怪，像是濒临崩溃的边缘。
莫野察觉到妈妈的不对劲，他刚打开灯，却突然被王莉香扑倒在地。
面对着满是血丝且泪涕满面的老妈，他顾不上磕破了的额头，心里猛地一惊，“妈！你怎么了妈！妈！”
“啊——！！”王莉香从嗓子里吼出声，“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她一把掐住莫野的脖子，莫野心下一片骇然，在即将窒息的痛苦中挣扎起来。
老妈这是怎么了！
陷在脖颈上的那双手很瘦，但力气却格外的大，莫野赶在窒息休克之前勉强挣脱出来，他飞快地爬起来拿起椅子挡在身前，看着趴在原地没动的王莉香，惊慌地喊道“妈！你清醒点！你到底怎么了！”
王莉香没有再袭击他，转而在地上开始用力撞起自己的头，尖叫着将头发一把一把地从头上揪下来。莫野赶紧上前阻拦，却被陷入癫狂的王莉香一把推开。
血液从额头的伤口渗了出来，渐渐模糊了莫野右眼的视线。
“啊！！给我！！给我啊！为什么不给我！”
“妈？要什么？你要什么！”
“给我……妈妈的好孩子……你给我好不好……”
“妈！你要什么啊，我给你，我什么都给你，妈你快恢复正常好不好。”
莫野也快要崩溃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妈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是他的错吗？他不听话让妈生气了？
“咔哒”一声，家门再次打开。
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响起：“都在干什么！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
见是莫荣伟回来了，莫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爸！你快送妈妈去医院！她不太对劲！”
莫荣伟却无视了他的请求，径自上前拽起了哭闹不止的王莉香。后者却没有像之前对莫野那样踢打尖叫，反而一把抱住了莫荣伟，哀求道：“求你！求你了！快给我啊！我受不了了！求你快给我啊！”
在莫野愣怔的目光中，莫荣伟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针管，将里面的透明液体打在了王莉香的胳膊上……
王莉香的脸上瞬间浮现出餍足的神情，她不再闹了，松开了紧缚莫荣伟的双手，混杂着鲜血眼泪和鼻涕的脸上保持着怪异的笑容，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地上。
莫荣伟没有管她，给王莉香注射完后就将针管随手一扔，看都没看一旁的莫野就摔门进了房。
什……什么……针管里的……是什么……
莫野的双眼睁得极大，摔门声惊得他浑身一震。
半晌后，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只觉得浑身失了力，一下子跌坐在地，脊背一阵阵的发寒。
怎么……
老妈居然……老爸也……
一股陌生感涌上心头。
好像他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们……
……
待到意识回笼，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房，坐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牢牢地裹了起来。
头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身上都是黏糊的冷汗……想要去思考，大脑却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心里的惶然空洞。
此时此刻，莫野比任何时候都想要离开这个……家。
他颤着手摸出裤兜里被闷得发潮的纸币，翻出床底的盒子想要最后清点一下自己这一年的所得。
快了，他撑过这最后的两个月就好……他已经赚够了上大学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
平日里一掀即开的盒子却在他发颤的手中怎么也打不开，他抠弄了半天，把指甲抠断了半截，终于把盒子盖整个卸了下来。
当。
金属盖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看到盒子内部的一瞬间，莫野的心脏猛地一收，连呼吸都止住了。
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
哐当。
整个盒子都砸落在地，他浑身颤抖起来，盒子里的钱去哪里了！
“爸！”
丝毫不加控制的推力让门板狠狠砸在墙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砸开门后，一股浓烟味扑面而来，很是呛人。面对房间里侧过头来冷冷看向他的父亲，莫野本是满腔的怒火，在这样狠戾冷然的目光里却渐渐地没了底气。
“爸……我放在床底盒子里的东西……去哪了……”
“我拿了。”莫荣伟把目光收回，继续看着他的报纸。
“什么，意思？钱呢……？”莫野一阵愕然，却见莫荣伟丝毫没有情绪起伏道：“拿去还家里的债了。”
“什么……？那是我用来上学的钱啊！还给我！”
“你不需要上学，家里却更需要这笔钱。”
“为什么……为什么啊！”莫野忍不住质问出声，眼眶不争气地泛起了红。
“没有为什么，”莫荣伟依旧没有从报纸上挪开视线，他语气平淡地给莫野憧憬的大学生活判下死刑：“你妈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
莫野僵在原地，脑海浮现出刚刚妈妈癫狂的可怕模样，只觉得心脏、喉头、身上的伤，都在火辣辣地疼着，快要将他整个人都烧灼殆尽……更糟糕的是，被王莉香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好像又回来了。
面对父亲冷漠的样子，他的嘴唇轻颤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个房间的空气混浊、压抑，让他无法呼吸。
……
拿着手里仅剩的一个月工资，莫野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脑海里挥之不去陌生感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
称之为“家”的地方已经不复存在了。</li>
</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