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1/2）

秋去冬来, 山中植被换色, 落下枯黄的旧叶露出光秃秃的枝干，只留下一些常青类的植物仍坚守着一点翠色。

哪吒第一次带我出去的那一回, 在林中救下了失去母亲的一只小鹿，小鹿虽留住一条性命却伤了脚, 便顺势而为, 带回来为它医治。

小鹿的腿伤并不严重，附上一些草药静养上一两个月便可痊愈。秋日已去，凡间寒冬将至, 小鹿的腿伤早已好了，便放开它任由其离去。

将小鹿放归山林那一天, 哪吒有些惋惜又有些失望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也不喜欢驯养幼兽啊。”

我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那一天救回小鹿，竟还是打着要讨我喜欢的主意。这一个多月里我也的确依着他的期望, 关心地照顾着腿伤未愈的小鹿。

结果却出乎他的意外, 待小鹿伤好, 我没有半分不舍地让它离去了。

“我不喜欢呀。”

驯兽这一事情，我倒是真的不怎么喜欢的。便是师父那只青鸾坐骑也不是我在照顾，往常都是师弟去管青鸾的事情——甚至于在师弟出现之前，这鸟要不是师父亲自去看顾，要不就是放在山里散养，总之我是不会去管的。

我不大喜欢动物, 幸好的是似乎也不怎么被动物所喜爱, 与大多数未开化的野兽都是各走各的路, 两不相干。

让那小鹿回到山林中自寻生路，我没什么感想，关照它一个月的功夫还不至于叫我产生什么不舍。

反而哪吒像是被心爱的宠物嫌弃了一般，望着小鹿离去的方向许久不回头。

他望着鹿，我杵着脸颊望他：“你喜欢鹿？”

“……也还好吧……”

少年回答得模棱两可。

“我儿时懵懂无知，与陈塘关树林中的一只白鹿做过朋友，那只小鹿和它体态有些相似。”哪吒目光怀念，面带惋惜。

他虽有意对小鹿好，可惜那小鹿也不知怎么的有些惧怕哪吒，明明我待它又不亲，每次哪吒一过来那小鹿却尽往我身后躲藏。

哪吒说：“这不怪它，寻常动物未开灵智，只凭本能判断外物。我度过了那么多杀劫，哪里会有敢亲近我的温顺兽类。”

而豺狼虎豹这类凶猛的肉食野兽好斗之心强盛，就是不逃走也不会亲近他，只会想与他一决高下。

这事情说出来，很容易让旁人听得心酸疼惜，可少年言语间口吻并无太大的感伤。不被陌生的野兽亲近又不是什么重大的事情，他本也不在乎，大抵是想起当年的朋友才有了些许触动。

我头靠着膝盖，侧脸看他，问：“你那朋友后来如何了？”

小鹿走得毫无留恋，哪吒目送它走了也就不再看了，回过头来对上我的目光：“我也不知道。龙王那事发生的时候我没那功夫去与它道别，后来师父为我重塑身躯化莲重生，我回去陈塘关找过，但没能见到它。”

他化莲重生后回陈塘关那一次，正是与我同行的那一回，当时陈塘关依照玉帝手谕要受百日大雨之罚，虽然最终未下满一百日大雨，但陈塘关彼时早已洪水泛滥成灾，附近的树林淹得不成样子。

或许他的白鹿朋友，也在那场洪水当中死去了罢。

我问他：“你伤心吗？”

哪吒回答：“自然是伤心的。”

他虽这么说，语中却听不出来多大的伤心，面上神色亦丝毫未变。

这么多年过去，要伤心也早就伤心过了，如今再提起来已成久远的陈年往事，没什么反应并不奇怪。

我都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坏极了。

可我还是招着手喊他走过来，叫他在我面前弯腰倾身，抬起双臂用手掌轻轻奉着他的脸庞，在少年遮挡了日光投下的影子中仰视他问：

“——你伤心吗？”

哪吒轻微一怔，下意识想要转头的动作因我双手阻挡未能得逞，一半被迫一半顺势地用那清透明亮的双眸与我对视。

他微微垂下眼帘来，半遮住漆黑的眼珠，眼眶里有一丝朦朦胧胧几近于无的淡淡水雾。

“自然是伤心的。”

他报以同样的回答，这一回声音轻极了，若非就在我跟前相距不过半臂，怕是连我都会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看，即便是陈年往事，起码也要像这样才有“伤心”的样子呐。

这样抠别人伤疤、强行揭下痂来，冷眼旁观浅浅的伤口中渗出新鲜血液的做法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行径，男人做是坏男人，女人做是坏女人，总之只能称之为性情恶劣的坏人。

我虽然更喜欢看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但如这般货真价实地流露着几分哀伤的样子，看在眼里心中亦会感到欣喜。

即使明知这样的心思十分卑劣，可我又不能违着心说我不爱看。

他的这张脸上露出的无论是喜怒哀乐，还是贪嗔痴恨，我见了大概都是会心生喜欢的。

更可怕的是，我自认恶质卑劣的行径依旧和他偏离了思考的角度，换回来一句——

“谢谢你。”

“……”

如果我的腿能跑得了，也许这一刻我会松开手，羞愧而逃吧。

…………

照顾小鹿一方面是顺势行善，另一方面这只小鹿一定程度上排解了山中无聊的日子。

小鹿在的时候我还有借口留在木屋照顾受伤的小动物，放走之后我才突然意识到这块挡箭牌是多么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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