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34-36章(1/2)
第34章
那太监的眼神太过邪祟, 如跗骨之疽一般, 直勾勾地盯着沈如晦:“哟,这是哪个宫的?”
沈如晦勉强忍下那股恶心的感觉, 挤出一抹笑,把她才用的说辞又讲了一遍:“安公公好, 我是皇后宫里的宫女,今儿主子高兴,叫我送些宵夜过来。”
一听是皇后宫里的, 安平赶忙正了脸色,也不拿那眼神看她了,只谄媚笑道:“哎唷!娘娘还能记得我们这些人呢!”
沈如晦露出个“你我都明白”的眼神, 和他虚与委蛇:“公公事儿做得好,娘娘开心,只是这临近年关,娘娘宫里头忙得很,一时之间顾不上罢了,这不刚歇下来就使唤我过来了嘛。”
然而其实沈如晦什么都不知道, 只不过诈他一下罢了,从那天他们两个太监的对话来看, 必定是有人交代了他们害死了如意,并且以利相诱, 而他们话中提到了“主子娘娘”, 她想来想去也只有皇后有这个动机和条件吧?
因此她今日假借的就是皇后的名义,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去皇后宫里确定她的身份就是了。
安平果然信了, 迎着她往里头走:“姑娘来一趟不方便,这天寒地冻的,不如去里头坐一坐。”
说完他又给另外那个小太监使脸色:“长喜去把门关了。”
沈如晦跟着他进了侧殿。
进门就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传出来,像是腌了好些天的咸菜,地上乱七八糟扔了几个酒瓶子,看着是宫外头几文钱一斤的劣质酒水,坐着的炕上堆着团在一起的被褥,脏旧得已经看不清原色了。
若她还是以御膳房的身份,多半不会有什么反应,然而此刻她装的是皇后宫里的人,因此她皱紧了眉头,作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来。
安平早就暗暗打量她的神色,见她这幅表情赶忙撸起外衣袖管用里头的棉衣给她擦了凳子:“姑娘请坐。”
沈如晦沾着半边椅子坐了,把食盒里的菜全都拿出来摆在了桌上。
那坛子酒也被她打开了,封泥才刚拍开来就有一股浓烈的酒香飘逸出来,两个太监眼前猛地一亮。
他们平日里吃的酒多是从内务府小太监那里买的劣质黄酒,价钱便宜,只是酒味儿有点淡,他们也不敢多喝,不过尝尝味道解解馋虫罢了,何曾见过这样的美酒?
这酒酒液清亮,闻着味道不浓,却有一股别样的甘甜,轻飘飘软绵绵,像是看见了月下朦胧的美人儿,和煦温婉,叫人看得见摸不着,勾得人想要一探究竟。
光闻味道就知道是极品!
安平和长喜眼巴巴盯着那一小坛子酒看,口水急速分泌。
沈如晦笑着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盅:“这是娘娘珍藏了许久的汾酒,今儿叫我带出来给两位公公尝一尝。”
安平小心翼翼捧着酒盅抿了一口,浑浊了许久的双眼刷一下就亮了,迫不及待又喝了一口。
沈如晦垂着眼睛给他们倒酒。
汾酒度数虽轻,却比他们常喝的黄酒要淡一些,一时之间喝了好几杯下去,两人渐渐有了一分醉意。
安平还晕晕乎乎地想,这瓶子看着不大,里头的酒倒是装的挺多,怎么好像倒也倒不完一样。
听着他无意识的呢喃,沈如晦捏着商城兑换的“活佛济公的酒壶”冷笑了一声。
眼看着两人喝得迷迷糊糊,一直保持安静的777开了口:“真话粉要不要?一小包就管用,问什么说什么。”
“……”沈如晦看了看自己的积分。
777闷笑了一声。
自从他提出要见一面以后,他就把那个仿佛假冒伪劣的变声器给关掉了,毕竟偶尔变声器还会自己抽风关掉……嗯,才不是故意的。
他这样闷闷地笑,沈如晦听得整个人都僵硬住,脑袋里头的胡思乱想恰如雨后埋在地下的春笋一般,迫不及待顶开土壤的掩盖想要钻出来。
无数个小人在她脑袋里喊着“买买买”、“不买不是人”。
然后她就买了。
原来就是负数的积分又倒扣了一大截。
沈如晦:美色误我!
真话粉粉末是淡黄色,看着和普通的药物并没什么区别,她偷偷把药粉洒进了杯子里,劝着安平又喝了一杯。
沈如晦眼看着他咽了下去,先试探了一下:“你觉着皇后娘娘怎么样?”
安平低着头没说话。
她正以为自个儿怕不是买了个假冒伪劣产品,准备让777退钱的时候,安平忽然仰头打了个惊天大嗝,接着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旁边抱着酒杯的长喜吓了一跳。
他嗓音粗嘎,脸色憋的通红,像是猴子屁股:“这小娘养的女人!”
他毫不在意还有旁人在,连平日里的谨小慎微都丢了,只求骂个痛快,因此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头蹦。
沈如晦听了半天,剔除了所有废话才发现他就是揪着“皇后分明说好做完了这事就把我调去别的宫结果承诺没兑现不说,还把我扔来了破败的斋宫”这一句话翻来覆去地骂。
真有意思。
沈如晦又问他:“你原来是哪个宫的?”
安平忽然叹了口气:“我原来是御花园的洒扫太监,十二岁进宫就是洒扫太监,四十二了还是个洒扫太监。”三十年这位置都没动弹过,所以过得这么惨。
所以他才会为着升迁铤而走险,鬼迷心窍答应了要杀人。
那是他头一回杀人,说不怕是骗人的,天知道那时候的他手抖成了什么样,还是靠着长喜搀扶才勉强回了住处。
可他杀了人,自个儿不仅没升迁,反而被调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沈如晦无语地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莫名觉得有点恶心,可惜她还有话要闻,只得忍住了。
“那天御花园里,你看见了什么?”
安平露出茫然的表情。
估计是长年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的皮肤黝黑又粗糙,脸上全是皱纹,眼睛无神,没有光彩。双手干枯瘦柴,像是风干的鸡爪,紧紧握着桌沿。
他一言不发。
沈如晦又换了个问题问了他一遍:“杀如意那一晚,你看见了什么?”
“如意……如意!”安平仿佛被这两个字刺激了,忽然叫了一声,后面那“如意”两个字被他拉得极长,尾音极度尖利,像被暴力撕裂的丝绸,扯到一半却又忽然停住,把人不上不下地吊着。
这一声又把长喜惊住了,他抬着头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端坐着的沈如晦脸上,脑子一团浆糊,只听清了如意两个字,于是他也嘻嘻笑了一声,想要伸手去抓沈如晦,口中模糊地喊着“如意”。
沈如晦躲开了。
她捏紧了手指,面色发白,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安平脸上狰狞的表情忽然又平静下来了,他微微偏了偏头,目光落在了炕上。
上头堆着的被子虽然看着脏乱,却也能依稀辨认出原来是松花绿的,他眼睛忽地亮了,连滚带爬地挤到了炕边,双手摁住了那被子,双眼圆睁,眼球都快挣出眼眶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整张嘴咧开,露出了黄色的牙齿和参差不齐的牙肉。
他本是死死摁着那床被子的,沈如晦一直观察着他的动作,那个比例眼熟的很,很像是他掐住了谁的喉咙,不,不是别人,应该是如意。
安平掐住了如意的喉咙。
他的头左右摇摆,像是在躲避什么。
然后他的头忽然猛地往右一偏,很像是被扇了一巴掌的模样,这一巴掌似乎是惹怒了他,他高声叫道:“长喜!长喜!”
在桌旁的长喜一个激灵,目光挪到了他身上,又挪到了被他掐着的被子上。
安平动作又大了一些,整个人骑到了被子上,朝他吼了一声:“愣着干什么!按住她!这个小.贱.人敢打老子!”
长喜愣愣地,迟钝着过去帮他按住了被子。
安平这才满意起来,放开了自己的双手,猛地扇了两巴掌被子,揉了揉手腕,又“呸”了一声:“小.贱.人敢打你安爷爷?”
扇完了偏头看了被子一眼,忽然朝长喜露出个笑:“这小娘们长得还有两分姿色啊?”
他又上手去撕被子,一边撕一边露出刚才看见沈如晦的时候的那个叫人恶心的表情,嘴里嘻嘻嘻地笑:“小娘们别动,你放心,让你安爷爷爽一下,爽完了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他开始抱着被子摸摸蹭蹭,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沈如晦本来是冷眼看着他发疯的,从刚刚开始就隐隐的犯恶心,这时候再也忍不住,扶着门框干呕了一声,呕着呕着,脑袋里头却浮现出阿生可怜又无助的脸,她哭得双眼通红,茫然的眼里满是绝望的神采。
那边骑在被子上的人很快换成了长喜,他神情迟钝,动作却和安平如出一辙。
沈如晦只觉得浑身发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平和长喜才从被子上爬起来,两个人背对着被子嘻嘻笑着说话。
安平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猛地转头双手推了一把,表情又狰狞起来,脚飞速踢着空气,嘴里骂骂咧咧:“小.贱.人想杀老子?!”
他骂得还不过瘾,又伸手从旁边搬了一团空气,看手的样子,是在搬石头——他搬着那块石头,猛地往如意头上砸一下。
沈如晦立着的身体抖了一下。
第35章
安平扔开石头啐了一口,狞笑着看着躺在地上失去意识、血流满面的如意,又狠狠踢了她一脚,朝长喜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人抬手一人抬脚把如意抛进了湖里。
两个人一路探头探脑往御花园外头走。
他们刚刚呆的地方是在御花园湖边的假山里头,巡逻的侍卫早就被人调走,又有人把如意骗到了这里,他们才能得手,即便刚刚弄出了动静也不会有人看到。
只是才走到一半,忽然碰见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林质,穿着一身太监总管的衣服,身后没一个人。
见他们两个还呆在御花园里头顿时皱了眉头。
安平和长喜平日里哪能见着这样的大人物?他俩刚才还杀了人,顿时腿发抖手也抖,眼珠子都四处乱飘,不敢正视他,只盯着脚底下瞧。
好在林质似乎没注意到他们俩的异常,只冷斥了两声就走了。
吓得两人加快了离开的步子。
……
他们只记到这里,因为沈如晦问的是“杀如意的那一晚,你看到了什么”。
然而这些消息已经足够沈如晦还原一部分的真相了。
也因着这一部分被还原的真相,沈如晦对这两个人简直恨之入骨。
她想起才刚见阿生的时候,她蹲在角落里,捧着大大的砂锅仰着头看她,笑得很甜。
“元儿,我很喜欢你。”
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么的心情走出斋宫的。
只觉得怎么这条路怎么这样的长,晚上的雪好像下大了,自己的手脚冻得失去了知觉,手上提着的食盒笨拙又沉重,她想哭。
可是脸却被风吹得僵住了。
御膳房的门口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光是暖红色的,她站了好久,才走进去。
值夜房的门开着,星野倚在门框上,脸上是懒散的表情,和她抱怨着:“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她伸手去拿沈如晦提着的食盒,没拽动。
食盒的提手被沈如晦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你怎么……”星野低着的头抬起来,去看她,被她脸上的泪水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沈如晦茫然地抬起头,被星野拽进了值夜房里。
星野硬生生掰开她的手指放下了食盒,又拿热水浸了布替她擦了脸擦了手,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到底怎么了?”
明明脸上一阵麻痒刺痛,却好像扎得她心口难过得要命。
沈如晦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不太想把这件事说出来。
星野忽然想起什么,同她道:“对了,刚刚阿生来过了。”
阿生……沈如晦脊背忽然僵住。
“她刚刚来了没瞧见你就回去了,还抢走了你给我炸的花生。”星野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反应,“你该重新赔我一碟。”
沈如晦勉强朝她笑:“我今天实在没心思做菜,抱歉。”
星野明知她心情不好,又怎么敢让她停下来?这人只要一闲着,就忍不住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可不就心情更坏了吗?
于是她只推着她去给自己做东西吃,不惜露出软软的委屈的表情和她撒娇。
她百般诉求,沈如晦拗不过,只能应了。
星野趁机提要求:“我要最好看的菜!”
最好看的菜?沈如晦愣了一下,第一反应那道用来哄阿生的“透花糍”,然后才想起了“烧尾宴”里头的素蒸音声部。
“素蒸音声部,罔川图小样。”
“素蒸音声部”是“烧尾宴”中的第二十八道食点,并不是用来食用的,反而更加注重菜肴的观赏性,用七十二种不同造型的面点馒头装点成蓬莱仙境的模样,山川树木、蓬莱仙子,而且每一个人物的造型都不一样,神态各异,活灵活现。
而“罔川图小样”指的则是《宋代笔记》中记载的,有一位厨师制作了二十个冷盘,盘中各置一景,将它们集中拼接在一起以后,就构成了一副《辋川图》,即王维晚年居住的“辋川别墅”的样子。
可惜沈如晦从未见过,更没动手做过。
这会儿做整个估计是来不及了,她至多能做个代替的。
她看了一眼星野,问道:“你梦里头最美的场景是什么?”
最美的场景?
这回轮到星野怔愣了。
她从有意识的时候就没了记忆,这是鬼的通性,她也没在意过,况且鬼从来不需要睡眠,她每日都睁着眼睛坐在房梁上看御膳房里人来人去,听听八卦闻闻肉香,偶尔和手底下的小鬼飘来飘去玩耍,倒也自由自在。
哪里来的梦呢?
不过她脑袋里偶尔会飘过一两个破碎的场景,飞快流逝,抓也抓不住。
“大概……是草原吧?”她有些迟疑,“飞驰的骏马,洁白柔软的绵羊,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
她在脑袋里头描绘着这样一个场景,忽然兴奋起来:“还要有牧羊人!或者是骑在马上的人!”
沈如晦点了点头,草原啊……
她去膳房里头找了找,从堆蔬菜的地方摸出来了几根萝卜、莴笋、肉脯,还有几根新鲜的冬麦菜。
她从柜子里头摸出来干净的没用过的托盘,拿水冲洗干净擦干以后摆在了桌上,冬麦菜叶子切得细细的洒在盘中,铺成一片,碧绿盎然,显然正是夏季。
被她切下来的菜杆是纯白色的,她用刀横向撕下了菜杆上的表面的那层透明的皮,又切成了不同的形状,只接口处是一样宽的,然后把它们拼接在铺满了叶子的托盘中央。
星野后知后觉地问道:“这是……草原上的河?”
沈如晦“嗯”了一声,继续处理食材。
莴苣削去表面的皮,留下的莴苣肉底下比较粗的部分有的切成了方块,有的切成了不规整的半圆。
莴苣块堆叠在一起,外边用半圆形的贴紧,最顶上是莴苣尖尖,绵延了一片,拼成了三面围成的低矮翠绿的山,山峰交错,草原上的河从山峰之间一路蜿蜒,流向了外边。
星野看的有些呆住。
等到沈如晦用胡萝卜和白萝卜还有肉脯雕出了形态各异的骏马绵羊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绵羊有的昂首,有的低着头吃的,还有的凑在河边喝水,还有互相追逐奔跑的姿势。
三四匹骏马混在羊群里,好像它们是天生的“牧羊人”一样。
不,不对,有真正的牧羊人。
她眼看着沈如晦握着那把小巧的刀用萝卜雕出了一对年轻相拥的男女,然后把他们放在了一匹正在吃草的马上。
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出那女子的眉眼神态和星野还有几分相像,只是那男子的面容有些模糊。
木耳丝缠成的马缰绳握在男人的手里,而他抱着身前的女人,满眼里都是她。
多好看啊。
星野小心翼翼摸了摸那一对萝卜人,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沈如晦把最后雕成的小人放在了一头绵羊身上,让他倒骑着面对着男女,抬高了手,好像在挥手。
“好了。”她摸着那个小人的头,神色复杂,“喜欢吗?”
星野点了点头:“喜欢!”
“喜欢就带走吧。”沈如晦看了看外面,“天快亮了。”
冬日里橙黄发亮却没什么温度的太阳已然爬了上来,冷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消抚不了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
她今天没心思做早膳,舌尖发苦,胃里头还隐隐作痛。
小林子见了她惊了一下:“姐姐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她就着大水缸照了照,水面上显出来的人影脸色虚浮,嘴唇发白,双颊却红得像在滴血。
“……”她迟钝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烫,好像发烧了。
看着小林子紧张的表情,她抿了抿嘴唇:“没事儿,半夜受了点儿风寒,我回去躺一躺就好了。”
她摆脱了小林子想要扶她的手,自个儿扶着墙慢慢往住处走。
月牙儿没了以后她就一个人住了。
刘尚原来想要给她换一间,被她拒绝了,这住处墙上开了一扇窗,很小,却能看见外头的景致。
况且她住习惯了,再搬也嫌麻烦。
屋子里头有点儿昏暗,她懒得点蜡烛,摸索着洗了把脸合衣睡下了。
……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变得绵长而有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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