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八(1/2)
暗门之后是一间空旷的大厅,黑暗中的风正是从大厅里刮来,上百盏长明灯同时被风席卷,火焰齐齐往上一窜。
可能是丁允行的错觉,他总觉得那烛光有点说不出的诡异,火焰的颜色过分鲜艳,呈现出血一样的赤红。
严格说来,这不是什么大厅,更像是某个邪教分子粗制滥造炮制出的祭坛。
上百盏长明灯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整齐地排列着,如果有一只眼睛从天花板的角度往下俯瞰,就会发现组成的图案是两条圆转如意的阴阳鱼,鱼眼处砌了一口巨大的池子,和酒店门口那尊汉白玉水池颇有几分神似,只不过池子里翻涌的不是喷泉水柱,而是粗大的灰色藤蔓,浓雾一样四下蔓延,难以想象的庞大身躯缠绕在一起,就如绞杀猎物的巨蟒。
火光肆无忌惮地烧入视线,丁允行只觉得两只眼睛都被那血红色的烛光晃瞎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揉。谁知不揉还好,越揉眼睛越难受,往外直淌酸水,擦都擦不干净。
魏离察觉到不对,往前站了站,挡住丁允行的视线:“那灯有问题,你转过身去,先别看。”
事关生死,丁总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魏小姐唱反调,立马听话地背转过身,一边用衣袖擦拭泪水,一边急着问道:“现在该怎么办?对了,这些灯对你没影响,你能把烛火都熄灭了吗?”
魏离丢给他一块手帕,往前走了五六步,平举起一只手掌,掌心凝出一束幽蓝色的光。她轻轻一托,那光陡然悬空浮起,斜插入晃瞎人眼的烛光中,就似一只船桨没入水波,逆着水流轻轻巧巧一搅——
平地蓦地卷起狂风,千百盏长明灯在风中猎猎颤抖,忽而整齐划一地爆出灯花,整片地面随之一阵战栗,好像某个藏在地底的怪物被惊醒,发出骇人的咆哮。
魏离退了两步,稳如泰山的脸上头一回露出错愕:“这是……反阴阳聚魂阵?”
丁允行:“……”
陪着魏鬼差抓了这么多回厉鬼,丁总的唯物主义信仰早被自己团吧团吧丢进垃圾桶里。听见魏离口中蹦出天书似的名词,他不仅能淡然以对,还十分虚心地不耻下问:“反阴阳聚魂阵是什么鬼?”
魏离:“阴阳鱼知道吗?”
丁允行一边在心里嘀咕“废话,只要是中国人都知道”,一边连连点头。
“阴阳鱼的黑白相间、首尾纠合代表互体化育与对立同根,是万物运动变化的本源——反阴阳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取阴阳互克之道为囚魂之所,强行扣住魂魄为己所用。”
丁允行的眼睛几乎转成两盘蚊香。
魏离知道以丁总理科男的脑回路,说深了也听不懂,尽量直白地做出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利用长明灯排布出反阴阳鱼的阵法,将魂魄扣在里面,方便自己驱使,是一种非常歹毒的法术。”
丁允行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努力跟上魏小姐的讲解:“等等……你是说这些灯就是困住魂魄的笼子?这、这也太玄乎了吧,谁特么以后还敢点蜡烛啊。”
魏离:“这不是普通的烛灯——以出生不超过七天的婴儿魂魄为灯芯,因为婴儿的魂魄最为纯洁,也最容易与肉体分离。再以炼化过的尸油与童男童女心头血为油,如此制作的长明灯才有聚魂禁魄的效用。”
她话没说完,丁允行已经觉得胸口一阵烦闷,差点干呕出来。
他一边捂住嘴,一边颤巍巍地指住那堆不断翻滚的藤蔓,闷声闷气地问:“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那叫魇藤,”魏离皱了皱眉,“要取童男童女心头血,手段极其惨酷,那些孩子死后怨念太重,入不了幽冥黄泉,只能徘徊人世。施法之人将这些孩子的怨灵收集起来,以人血浇灌,久而久之,就会催生出这种不生不死的怪物。”
丁允行简直快站不住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没让魏离看出他两腿直打哆嗦:“怎么会有人种出这种鬼玩意儿?养盆栽的品味真够奇葩的。”
“聚魂阵是用来禁锢魂魄,魇藤则是用来炼化魂魄,”魏离说,“人的魂魄有很多用处,可以收为式神,也可以用作炼制法器的材料,甚至能干脆吸取其中的精神力——越是意志力强大的魂魄,就越有炼化的价值,比如……”
没等魏鬼差举例说明,丁总脆弱的神经线已经忍到极限,他突然冲到一边,把方才咬牙咽回去的一腔酸水原原本本地呕了出来。
魏离:“……”
她能说不认识这个怂包男人吗?
然而紧接着,魏鬼差的脸色忽然一变,就听一个声音缓缓响起:“我还在奇怪,普通人怎么认得出反阴阳聚魂阵……想不到区区寒舍,居然能得冥界尊使驾临,真是三生有幸。”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似远实近,飘飘忽忽,也不知随着哪阵风卷来,余音不绝地在空旷的祭坛上飘来荡去。
魏离将丁允行扯到身后,一直微微散漫的眼神骤然凝聚:“何方鼠辈如此大胆,既知本座来历,也敢班门弄斧!”
那男人发音有些古怪,带着奇异的卷舌音,像是刚学会说中文没多久,措辞却十分准确:“我有何不敢?都说阴阳殊途,尊使是冥界中人,贸然插手人间之事,怕是不好和十殿阎罗交代吧?”
魏离一挑眉梢:“阁下居然知道冥界的规矩,看来也不是寻常人,只是你既然知道冥界中人不能随意插手人间事,怎么没听说过冥王曾明令禁止炼化魂魄,鬼差遇到修行之人干出这种不是人干的勾当,当可就地格杀,就是闹到十殿阎罗之前,那帮糟老头子也不会有二话。”
丁允行:“……”
明知时机不对,他还是忍不住默默吐槽了一句:背地里褒贬上司真的好吗?
如果让魏小姐知道丁总此时转着什么念头,她大概会怼回去一句,十殿阎罗可算不上我的正牌上司。不过眼下,她全副精力都在那幕后之人身上,一边斗着嘴皮子,一边转动手腕,那悬浮在空中的蓝光仿佛慢镜头下的花苞一样旋转,缓缓打开花瓣,下一秒,万千花瓣激射而出,无形之光与怨毒滋生的魔物当面锣对面鼓地撞在一起,两边硬碰硬,居然抛洒出一片晃眼的火星!
事实证明,魏小姐“凶残”两个字不是白得的,那魔物发出一阵剧烈颤抖,疼极了似的不住颤栗,藤蔓疯狂翻滚着,浓雾渐渐散开些……露出被包裹在当中的、一个苍白的人影。
那人影笼在一片极为柔和的白光中,看不清五官眉眼,只有隐隐绰绰的轮廓。然而魏离分明感觉到,浓雾散开的瞬间,那“人”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她蓦地瞪大眼,瞳仁在极度震惊中收成一个针尖大的小点。
那人影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更多的藤蔓却源源不断缠绕上去,附骨之蛆一般越收越紧,要将“他”拖入浓雾深处。
魏离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刀刃一样的幽光迎着肆虐翻涌的藤蔓而上,短兵相接之际,万千幽光聚拢为一处,破空时隐隐裹挟着风雷之声。
那男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惊讶:“元神化剑,你居然是剑修?”
魏离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操控着那一道残影,虚光之刃切入藤蔓深处,以无厚入有间,所到之处不费吹灰之力地撕开一道裂缝。
被藤蔓缠裹住的人影突然颤抖起来,笼在周身的白光逐渐微弱,像是发出一声听不见的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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