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三(2/2)
然而魏鬼差像个成了精的蚌壳,好不容易打开一条缝隙,话还没吐尽,就嘎嘣一下关了个严实。
丁总虽然心明眼亮,毕竟是肉体凡胎,没长一双透视人心的神眼,所以他不知道此时此刻,魏鬼差脑子里像是突然炸开一个蜂窝,千百个声音乱鸣不休,彼此之间又产生共振,震得她耳晕目眩,恶心得想吐。
嘈杂的背景音中,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排众而出,开始还很遥远,渐渐的,越来越清晰,仿佛近在耳畔——
“我姓闻,单名一个止……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这回的事我可以不告诉你老师,但你必须答应我,以后不能再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我面前信誓旦旦?”
“你的老师没教过你适可而止吗?别再跟着我,我身边不是你这种小女孩该待的地方。”
魏离的太阳穴剧烈疼痛起来,有那么一时片刻,她几乎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直到身边的丁允行忽然大叫一声“红灯”,才算把她濒临飘散的元神强行拖回主心骨。
魏离蓦地抬头,只见前方路口的交通灯已经变红,她忙不迭一踩刹车,冥界出品的雪佛兰质量过硬,说停就停,毫不拖泥带水。可肉体凡胎的丁总显然比不上雪佛兰钢筋铁骨的身板,巨大的惯性将他往前狠狠一推,安全带勒在胸口,差点把内脏挤出来。
他惨叫一声,扭头对魏离怒目而视:“你干嘛?想找死也别拉上我好吗?”
魏离没吭声,似乎一如既往地把他当空气忽略了。丁允行也习惯了这女孩的沉默,正打算再刺两句,就听她毫无预兆地轻声冒出一句:“……我想起来了。”
丁允行一愣:“什么?”
“我想起来了,”魏离重复了一遍,“我好像确实认识他。”
丁允行:“……”
丁总差点被勒断两根肋骨,本就气不顺,魏小姐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这么一句,他四下里的火气登时凑成一股:“认识就认识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难不成他是你前男友?”
魏离:“……”
她默默地看了丁总一眼,又默默地把头扭过去,握住方向盘的双手陡然一紧,皮套上赫然留下十个指印。
丁允行眨巴两下眼,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等等……不是,他,那位闻警官真是你前男友?”
不知道“前男友”三个字里哪个字眼触动了魏小姐那根铁铸的神经,恰好这时绿灯亮了,她猛地一踩油门,雪佛兰撒着欢地窜了出去,这一回,巨大的惯性仰面推了一把,丁总整个人被拍在副驾位上,险些摊成一张烙饼。
昏天黑地中,丁允行陡然腾起一个诡异的念头:这一幕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
每次都用这招这女人就不能换点新鲜的吗!
怀揣着一腔东流不尽的八卦之情,丁允行其实很想跟魏离深入探讨一下她和闻警官之间这段“莫须有”的“过去”,不过魏小姐显然有不同见解,这一路上她都没再开过口,不论丁总怎么撩骚耍宝,甚至异想天开地提出拿自己的过往恋史作为交换,魏离依然不吭一声。
根据魏鬼差的反应,丁允行隐约推测出,他俩……或者说,魏离所能回想起的她和闻止之间的“过去”,似乎不那么愉快。
方才在豪宅区,魏离没有回头,丁允行却看得清清楚楚,在魏鬼差扭头上车的一刻,闻止的眼神突然变了——这男人的睫毛长而浓密,眼线清晰干净,好像用炭笔画上去的,眼角一笔收得尤其缱绻,本该十分赏心悦目,可惜这人眼神太“静”,似一堵浑然天成的铜墙铁壁,谁也越不过雷池,谁也无法撼动。
可他看向魏离时,铜墙铁壁突然摧枯拉朽般裂开破绽,有什么东西从缝隙里呼之欲出——那是某种隐忍极深的愧疚、懊悔,还有……眷恋。
猝不及防而又来势汹汹,几乎将人一口吞没。
丁允行敢拿自己前三十年所有的风花雪月赌咒立誓,那眼神绝不是看一个被自己甩了的前任情人,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男人像是恨不能把魏离沿着轮廓小心翼翼抠一个边出来,囫囵个嵌在心口,日夜供奉顶礼膜拜。
出于好奇心和八卦欲也好,对魏离的关心也罢,丁允行一直很想和魏小姐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可惜魏同学不理解他这番苦心,每每丁允行刚挑起一个话头,就被她三言两语岔开到十万八千里外。
试探和反试探的游戏玩了足足小半个月,牙尖嘴利的丁总始终没能从魏离这个成了精的蚌壳上撬开一条缝,可这小子非但没吸取教训,反而越挫越勇,成日里叨逼个不停,差点把魏鬼差的耳朵磨出一层茧子来。
她忍了足足两个星期,实在忍无可忍,瞅着办公室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偌大的公司就她和丁允行两个,不用再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把戏,于是十分干脆地收好背包,一扭头就要闪人。
丁允行忙叫住她:“欸,今天不去抓鬼吗?”
魏离:“……”
这小子是抓鬼抓上瘾了吗?
“今天周三,我有别的安排,”魏离说,“放你一晚上假,早点回去吧。”
丁允行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难以形容,有种自己台词被人抢了的错觉。
“周……三?”他喃喃嘀咕,“话说上周三你好像也有安排,上上周三你也有安排……难不成跟人有约?我跟你赌一顿夜宵,这人绝对是男……”
他刚说到一半,话音突然断了——只见办公室里空空荡荡,除了他自己,连个鬼影子也瞧不见。
丁允行:“……”
那死丫头就这么把他一个人丢下了?
那一刻,丁总脑子里奇迹般地浮现出一句古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被抛弃的丁允行揣着满腹怨念,非但没早点回家,反而呼朋引伴地撸了一顿烤串,三个人拼掉了两扎黑啤,这才摸着酒足饭饱的肚子摇摇晃晃回了家。
此时已将近半夜十一点,这小区看着新,硬件质量却不太过关,豁了牙的路灯一闪一灭,树影铺了满地,一阵夜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地上的影子就像活了一样蠢蠢欲动。
丁允行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只觉得那凉飕飕的小风擦过后颈,无数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爬出来。他过电似的打了个激灵,忽然若有所感,猛地一转身——
迎面撞上一双没有表情的眼睛。
丁允行:“……”
他一身酒气全都化成冷汗从毛孔里漏光了,膝弯下意识一哆嗦,往后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这一回没魏鬼差扶他,丁允行只能自力更生地扶住树干,再仔细一瞧,他悬到嗓子眼的心脏瞬间落回肚子里,长长呼出一口气:“怎么是你啊……难不成当警察的没事喜欢躲在背后吓唬人玩吗?”
闻止沉默地站在原地,用那双没有起伏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丁允行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一时间又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只能试探地问道:“怎么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闻止动也不动地杵在那儿,还是没说话。
丁允行心头那股没来由的不安越发浓重,他往前走近了两步,试探着伸出手,想去拍这人肩膀:“闻警官,您……”
下一秒,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丁允行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居然穿过闻止的肩膀,触碰到树枝上冰凉的露水。
丁允行:“……”
是他眼花了,还是错穿到灵异惊悚片的拍摄现场?
就在这时,又一阵夜风刮过,闻止的身影泛起微弱的恍惚,他就似一个粗制滥造的投影,最后留下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丁允行猛地用手捂住嘴,把一声到了嘴边的尖叫死活摁回去,抻着脖子噎了个死去活来。
那一刻,他心头陡然浮现出两个字——亡魂?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