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昔流落（1/2）

周七坐在顾陆厅堂的八仙桌上座，笑得心满意足，活像一只刚刚偷吃了一整笼子小母鸡的狐狸：“我也知道顾家不想卖地，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过啊，这次是柳小侯爷想买，谁拦得住呢？”

族长顾陆难受得脸都皱起来，面对打交道十余年的周七，虽说不久前狠狠得罪了一遭，到底不舍得祖传田地，多少还有些想挣扎说理的心思，嗫嚅道：“这小小山底村，都是些沟沟坎坎，上好稻田不过靠近溪边数十亩，其余是些不像样的坡地，最多只好种些桑麻芋头，哪里当的起小侯爷喜欢。”

周七摊摊手，眉眼带出些凌厉，嘴里却还是客客气气的：“顾族长说哪里话呢？小侯爷看上你们这山窝窝里，是你们的福气！……得空啊，劝你去瞧县城东南殿口村那边，田底卖给了天师府，多了一头东家，租子是比寻常税赋高了些，约莫要六成，你不用送管粮公吏、不用服役，好多着呢！”

顾陆表情更苦涩了。

因为他很清楚不服役的好处，确实多过佃租带来的坏处。但他把不用服役的希望，寄托在顾桐身上了：秀才能免两人的劳役，而考上举人之后，就有力量庇护一村全族。

虽然说顾桐曾经考院试不成，一时没想开上吊了，但……这不是已经恢复了吗？但顾桐考中有凡万分之一的可能，顾家卖地就亏大了。

周七灵透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顾陆的心思？他乐得多看看顾家挣扎痛苦的模样解气，不紧不慢哂笑道：“您也别想着顾家有个秀才就不怕了……小村子有个秀才就能保住家门，那是寻常景象。但小侯爷已经放话，你们收容柳家逃奴，王法难饶。只消乖乖照做，小侯爷消了气，才好不追究过犯不是？”

顾陆气得直哆嗦：“我顾家世世代代种地耕田，上哪里去得罪侯爷？再说我村里人人都是自小熟识的，哪里有甚么逃奴好收容？”

周七特特求来这催地的差使，就是为了出气。见顾陆急了，加二好整以暇地微笑，还故意客客气气劝道：“我来求娶顾二姐时，只当她身家清白。若早知道……嘿嘿，呵呵，哈哈。若不肯乖乖卖地，只怕打起官司来，家里男女一索子都拉到县衙门的班房，您倒是跟谁讲理去？”

顾陆左右看看，使得上力的儿子顾全不在，陪顾桐去三清山了，自己又不擅长一句顶一句的争嘴，越发气得肝疼。

这时，门外冲进来满面怒容的顾九，对周七喝到：“我儿顾桐去三清山，是跟天师府上嫡出二公子的船。你有小侯爷撑腰，就不必怕天师府了？”

周七脸色瞬间变了，失声道：“甚么？”

见强龙果然也怕地头龙，顾九焦虑的心顿时放下去一半，又道：“我知道你周七做了十余年航船生意，前后几个村人头都烂熟的。不妨左右去问问，五月初五端午那日，是不是有彩舫从我们村过，直上芷湖？”

上次周七来求娶，被顾桐用“我师父可有本事了”吓走。尤其是县衙门特地派人来通知院试日期，让善于观风查色的公吏王喜感觉不妙。

但这一次周七胆敢又来，必定是有所倚仗：姨父王喜异常笃定地说，这回要找顾家麻烦的，是柳家小侯爷，这一位身份贵重，根本不是泥腿子顾桐随便攀个师父，就能抗得住的。

已经坐镇县城的小侯爷，当然胜过虚无缥缈、只有顾桐信口吹嘘的师父。

但……如果顾桐还有靠山是天师府，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自从大明朝开国，张天师家就被加封“正一大真人”，赐银印，品秩视同二品——要知道明朝无宰相（内阁大学士权高位低，需加尚书衔来保证品级待遇），朝廷最高的官员正职“六部尚书”，也就是正二品！天师府在贵溪，权势远远胜过府县，江南西路无人敢惹，是被朝野称作“山中宰相”的人家。

周七哪里敢跟天师府仗腰子？又怕是顾九随口吹嘘，哼笑一声，道：“既然顾九你这么说，我就信你。待我四处查证了，再来就要跟侯府的人一起，人家跟我们不是同乡，可没有今天这么好说话！”

撂下这么一句狠话，扭头就走。

老兄弟一坐一站，呆呆看着周七背影消失的方向，不觉都长长叹一口气。

静默半晌，顾九低声道：“给六哥添麻烦了。”

因为恐惧和愤怒，顾陆手一直哆嗦着，怎么也停不下来，声音也有些抖，勉力道：“周七说的柳小侯爷之事，你知晓来历么？”

顾九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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