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囹圄(2/2)
世人眼中,像顾二姐这样守寡之后归娘家的妇人,既晦气,又不能全算贞洁守妇道,最是尴尬。有刑尅之讥,也是常见。
本来有些异样沉默的小埠头,顿时风一般响起各种窃窃私语:
——“初一日我来埠头托周七买酱醢,听着说顾九要去府城、阿桐带二姐逛县里,今日都初三了,那父子还冇归,莫非是在信州遭水了么?”
——“若二姐只剩一个人,可怎么过?”
——“也未必就是出事。谁家去府城,迟个一二日归,就敲锣打鼓带口信的?若我说,纵然阿桐只读书不曾出门,顾九却是闯过北地拉纤划船的,啥事没见过?该回来时,自然就回来了。”
——“……还真不如典把周七,航船人家都不缺一把米。”
——“若我说,周七知晓她家出事,多半乐着要来典人。二姐那织纻布的手艺,莫说养活她自己,养一家子也成啊。”
喧嚣中,大伯母看都不看二姐一眼,只管冷笑:“初二消息就来了,广丰暴雨、府城过水,连粥棚都搭出来了!若我说,家里男人没了,就不能再占着顾家的麻地!”
议论纷纷中,顾二姐脸色苍白,不敢看人,除了盯手里泡在水中的纱,便是瞧通向县城的水路。
二姐正盼着有船来,带回亲人,忽见并不宽阔的溪流上,逆流而上一只船。
这船是全红飞金的挑檐木舫,适合在航行溪流细水道的细窄船身,本地制式,吃水却颇深。略近些更能看清,船头刻着不断头流云纹样,显出油漆鲜亮,装潢工艺格外精美。透过纱窗能影影绰绰瞧见人,却看不清楚,只觉得高挑的船舱里,放着圈靠椅、案几、躺椅等家什。
船头固定的乌油牌写着大大的“张”字,其他的旗牌却显然收起了。
更罕见的是,河两岸专门为枯水季节拉纤留的河塘路上,也排了些人,吃力拉着,向前挣得身体快要贴地,偶尔整齐喊声号子。通往溪中间的粗麻纤绳绷得笔直。
小地方水路船虽然多,一年到头却难得见到拉纤的。
埠头上几个妇人都有些着急,生怕挡着纤夫走道,各自手忙脚乱,收拾漂洗的衣裳。
凡是溪流可以行船的,两岸多有高出水面好些的河塘路,临水一侧密密种植灌木状低矮的水曲柳,蔓草也不许割了烧火。这河塘既是涨水时挡水的堤坝,也是逆水行船时拉纤行路必需。
二姐天天洗麻,动作自然利索。漂洗的麻丝绺忙忙撂进竹条篮子,随手往岸边杂柳丛中一搁,却不慌乱跑开,而是就地坐下:埠头向下伸入水中。只要团身坐下,略低些头,就不会绊住高高塘路上移动的纤绳。
船又近些,只见彩舫之后,还跟着一艘寻常航船。
待见到悠悠纤绳过处,航船尾掌橹的人是周七,顿时,熟稔的呼唤声四起,有问“不是逢一逢七,航船怎么来了”,也有心思灵动的,扭头嬉笑着看顾二姐。
周七的航船上不像寻常走船日,总密密麻麻堆着箩筐、坛坛罐罐以及各种货物,收拾得清洁溜溜;舱里也没有搭船人等,只一婆子立在船头。
顾二姐心底暗觉不好,定睛瞧时,正是这四周围村庄说合的媒婆,人唤聂婆子的。今日她收拾得好生鲜亮:上穿靛蓝茧绸对衿袄,细白纻布竖领,配酱红绢眉子,同色酱红的手拧细布条攒花纽扣,配姜黄裙子,头上包茧绸帕子,还插了应节的湖丝小儿骑虎钗,缀了好大一簇滴金线繁缨!
见到团坐在埠头边、守着麻线篮子的顾二姐,聂婆子眼睛一亮,笑吟吟道:“我就说今日好运道!她七哥你看,到了地头,都不消爬山过岭进村子,人都在这里迎着呢!”
夹杂在一片哈哈哈之中,大伯母的声音有些尖锐:“周七你做人要公道!顾九欠了我家钱,若你出钱典人,我的钱是必要还的!”
周七笑吟吟答道:“这个要你们顾家自己做主,我是不敢强出头的。不过你家要组会的话,可以来找我。”
大伯母喜孜孜道谢声中,顾二姐一颗心冰冷沉到底,再不肯坐在这里,甚至连表面的礼貌都无力装样,匆匆收拾一下篮子,拎在手中,依旧低着头,向村子奔过去。
身后,是聂婆子尖锐的呼声:“二姐,大喜事来找你,却跑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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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班房
班房的本意,是官衙里的差役们值班或休息的地方,私人府邸也有叫班房的,直译就是“值班人的办公用房”。
后来,很多衙门在班房里临时关押嫌疑犯,方便提审或追查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