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网之鱼(2/2)
“……嗯?”顾楚楚顿了一下,走到洗手池旁照了照镜子。瞬间窒息。
“怎么这么多血?”顾楚楚对着镜子,一阵头晕。自从十分钟前她来到这间招待所,还没来得及梳洗,只觉得浑身疲惫,于是坐在窗边吹风扇。此刻一照镜子才知道,自己此刻满脸的血。还有一道血痕在额头,绕眼睛一周,颇为潇洒不羁。
鸦雀无声中,洗手间的门被拉开,一片氤氲水雾中,黑衬衣青年擦着头发走出来。
“……易少堂,你不是说我脸上没血吗?”
易少堂擦着头发,神色自若,“顾小姐,你想想嘛。当时我就是随手一擦,怎么可能把血擦干净啊。
“……那你早说啊。”顾楚楚幽幽看他。“怪不得一路上,路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对。”
“当时我哪有毛巾啊。我担心顾小姐十分在意个人形象,执着把脸弄干净。当时情况紧急。只好骗一骗你了。”易少堂叹气,“而且,穷山恶水出刁民。自从我们跳车以来,一路沿着小路上山。鄙人仔细思考,觉得顾小姐满脸血迹的形象十分剽悍,必会引人敬畏。所以才没有提醒你。”
顾楚楚被他噎了一口,他说的一本正经。她久久不能找到回话。
于是愤怒低头洗脸。
“等一等,顾小姐你刚才说什么?周先生……”李景站在一旁,看她擦脸,忽然皱了下眉,一拍桌子。“难道是周则空!”
“周则空是谁?”
“一位文物修复师。早些年是个大街上的流氓混混,光天化日之下抢了杜公子钱包。杜当家心地善良,网开一面,甚至收留了他。从此他便师从杜当家学习技艺,还算有点本事。只是没想到心术不正,野心勃勃,后来叛逃师门。”李景缓缓道,“此人被杜家学徒除名后,唯利是图,大肆作用文物修复技术,为走私犯罪洗清门路。此人一向神出鬼没,各类黑市交易上基本都有他的足迹,只是心思缜密,很注重销毁痕迹。所以基本没有人抓得到他。最近一次的走私犯罪行动中,他也有所参与。正是wiener画廊案中的神秘修复师。’
“杜家的前任学徒……吗?”易少堂走到顾楚楚身边,拉开椅子坐下,左手拿着毛巾擦头发,极轻地皱了皱眉。
“顾楚楚,你确定火车上的人是他对吧?”李景看起来十分激动,低声喃喃,“有手杖,脸上有疤,应该就是他没错了……不行,我要赶快告诉杜公子。”
说完李景就起身走出去了,应该是站在走廊里打电话。
房间里一时只剩顾楚楚,易少堂两人。易少堂仍然在擦头发,偶尔溅到她手上几滴水珠,顾楚楚能闻到他刚洗过头发上的清冽味道。
犹豫片刻,她终于开口,“……百合花。易少堂,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从几周前,总是有人在我宿舍的门口放百合花,每天一束,从不停歇。”
易少堂抬起头来看她。
“而且不止在我的门前。同样的事,半年前也发生过一次。是在男生宿舍楼,一位叫宋雅民的大四男生,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百合花象征万古长青,正是玲珑阁的阁花。顾小姐,你被人标记了。”易少堂叹气,“白鹰会的杀手非常谨慎缜密,在执行暗杀任务前必须确定暗杀对象一切讯息。杀手们会先跟踪目标数周,并且在其附近摆放新鲜百合花,作为彼此间暗号,以掌握行踪。确定无误后,毫不犹豫,一枪毙命。”
顾楚楚听毕,渗出一身冷汗。“……即使需要时间确定我的身份,一个月也够了。哪怕是在刚才的火车上,他怎么没有果断杀我?”
“因为你有一点没有明白,顾小姐。白鹰会杀手的真正目标,是我,而不是你。”易少堂淡淡摇头,伸手给顾楚楚倒了杯茶,“有人雇杀手来杀顾家后人。看来家父的计策生效了。他们确实无法判断,顾家真正的后人,究竟是你还是我。”
“顾小姐,你究竟对当年的沙雁团伙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顾楚楚相当诚实。
“到了这一地步,你我祸福相依。虽然有人劝我不要透露给你太多内幕。但我觉得但说无妨。”易少堂停顿片刻,欠身从桌子上抽出几根木筷,依次摆到桌子上。
“沙雁团伙由五家族组成,各司其职。顾家位列五家之首,大当家顾昔之乃江洋大盗,盗墓摸金。顾家,古玩鉴定,号称“过眼拍”,是真品赝品只要看一眼就能拍板定夺。杜家,名器修复的一把好手。江家,精通风水,寻龙定穴。宋家,与黑市等各交易行相勾结,任何带土腥味的玩意,经其之手,通通洗白,成功走私。”
易少堂语调放慢,每说完一家,便放下一根木筷。眨眼间顾楚楚面前落下了五根木筷。漆黑的木筷摆在桌子上,在灯光下发出微弱的光泽。
“然而沙雁团伙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夜里,销声匿迹。有人说是落入了法网,建国初期,顶风作案,被秘密处决。但实际上不是的。”易少堂摆放完筷子,抱臂缓缓倚回椅背,“五个家族中出了叛徒,而且不止一个。”
“家父身为顾家大当家兼沙雁团伙主事人,一向负责与国际走私组织玲珑阁直接接触。建国后国家整治文物走私,愈演愈烈。家父遂考虑逐渐减少行动,以保全五族兄弟为首,慢慢淡化与玲珑阁的合作。与其他几族人商议后,计划最后卖出几件文物,之后便暂时收手。最后卖出的那件文物是一个青铜酒尊。”
“那天家父携带木盒,前往玲珑阁秘密地下交易厅,准备如往常一样进行买卖。意外就是在那时发生的。”易少堂平静抬头,“经过玲珑阁特派鉴定师的鉴定,判定沙雁团伙在交易台上卖出了假货。家父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不了台,无可推脱,自断一手。”
“经过此事,沙雁团伙内暗潮涌动。三个月后,一伙土匪上山围剿顾宅。顾家走私文物的罪名被捅破,各方势力打着种种旗号,搜家抢砸。那是一年秋天,山上的红叶都落了,家父寡不敌众,被逼河边,跳河失踪,尸骨未存。”
“……很抱歉。易先生。”顾楚楚摇头。
“不知顾小姐还记不记得,一个月前你我在A市阅世拍卖行参加的那个拍卖会?我非常想要得到那个嵌银雕花木漆盒。当时我对你说谎了。”易少堂笑了笑,闭了一下眼,叹息中带有淡淡苦涩,“那个木漆盒不是在下什么朋友的。正是顾宅中的昔日玩意。自从顾家家道中落后,无数家当四处流落。我一直暗中搜索各处的消息,希望能把家里的东西重新买回来。那个木漆盒也是如此。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跟白鹰会有关。那漆盒外表十分普通,无论如何,也不值得有人花一百万苦苦竞拍。所以我猜测,当日同我竞拍的那人,一定就是这五家里其中一族的人。说不定就是当年的叛徒。”
“当年家父忠肝义胆,遭人出卖,落得惨死;如今我手里没有任何证据,仍遭人暗杀,当年的叛徒仍然想将顾家斩草除根。顾小姐,凡事若牵扯上利益,就必定粘上了血。世事如此,事事如此。”
片刻寂静中,顾楚楚看向他。灯光下易少堂的脸依然平静,只是冷淡得有几分落寞。顾楚楚移开视线,倾身向前,沉默了一会儿,向桌子上的五根木筷伸出手来,抽出两根。
“令堂遭人陷害,叛徒大概不是顾家。江家一向主持风水,少参与交易事项。”将那两根木筷竖过来放在一旁,她皱眉点头,“赝品鉴定与段家有关。按理来说,所有交易货物都要经过段家率先过目,那么那日交易会上,怎么可能会出现赝品?只有两个可能,一,俗称‘眼拍’的段当家看走眼了。二,段家在鉴定后,把真品偷偷掉了包。”
顾楚楚停顿片刻,轻轻摇头,“至于其余几家里谁是叛徒。我不得而知。”
“你很聪明的,顾小姐。”易少堂微微一笑,“沙雁团伙中,段家的地位可不低。家主段一念,就是当年沙雁的二当家,顾家遭遇飞来横祸,其他几家也都连累着一蹶不振,从此沙雁的名声在国内渐渐消失。段家后人据说洗白了,进了金融圈,接替顾家大当家,如今成为了玲珑阁下设‘中国白鹰会’的主事人。”
“那其余的几家呢?”顾楚楚一愣。
“剩下的几家,我也略有了解。”易少堂点头,看向桌子上的三根木筷,“杜家已金盆洗手,杜家的公子习得文物修复的精湛手艺,业界享有声誉,是故宫秘密特聘的专家之一。杜公子杜成岭如今无意再卷入昔日纷争,并派其得力手下,李景,来帮助我。半月前S省博物馆的展出上,正是他帮你洗脱了嫌疑。”易少堂皱眉,淡淡摇头,“至于江家,宋家,我少有往来。只听说宋家洗白后,做了交易拍卖行。”